李云龙和赵刚留下“盯死张文书休息”的命令走了。
窑洞里的喧嚣仿佛被抽走了一瞬，工人们的手还在动，但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那冰冷的钢铁骨架旁——
那个靠着钢管，缓缓滑坐在地的枯槁身影上。
张文书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布满血丝的眼珠，茫然地钉在地上散落的、如同废铁的零件和揉皱的图纸上。
沾满黑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钢管上冰冷的铁锈，发出细微又刺耳的“沙沙”声。
死寂中，厚重的防尘帘猛地被掀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洞外的寒气，大步踏入。
是江岳！他竟然去而复返！
“江大队长？”
张文书一惊，挣扎着想站起，身体却像散了架。
江岳已到他面前，大手按住他肩膀，力道沉稳：
“坐着！”
他顺势在张文书旁边一块蒙尘的木板上坐下，目光如探照灯，先是扫过那具庞然、却卡在致命瓶颈的钢铁骨架，最后，牢牢锁在张文书那张被疲惫和绝望彻底侵蚀的脸上。
“司令政委说得对，命没了，万事皆休。”
江岳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钟，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但我知道，让你躺下，也是睁眼到天亮。”
张文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算是认了。
他抓起脚边半截炭笔，像发泄般，在油污的地面上狠狠划拉着——
还是那纠缠了他千百遍的、该死的武器装配图！
“江大队长，‘有’比‘精’……道理我懂！”
他喉咙嘶哑，像砂纸在磨，
“可这‘有’……也得是能响、不炸膛的‘有’啊！”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困兽般的赤红：
“咱们这点家底，想扛住机炮的后坐力？想打得准？太难！为了塞进那些要命的铁疙瘩，骨架得加粗！蒙皮得加厚！发动机得像牛一样有力！可咱们……”
他绝望地挥手指着简陋的窑洞和忙碌的工人，
“……填不满这无底洞！填不满啊！”
他死死盯住江岳，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
“难道……真就……没别的路了吗？！”
窑洞里，只有金属的敲打声在空洞地回响。
江岳沉默着。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沉默的钢铁巨兽，仿佛在穿透冰冷的钢管，窥探着另一种可能。
“别的路……”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无形的图纸上刻划，
“张文书，你说，骨架、蒙皮、发动机……所有要求，都被那套武器系统……硬生生拔高了？”
“对！千真万确！”
张文书用力点头，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
“那么……”
江岳的视线猛地收回，锐利如锥，直刺张文书的眼底，
“如果我们……暂时……把那该死的‘包袱’，扔了呢？”
“扔了？！”
张文书瞳孔骤缩，像被闪电击中，
“那……那飞机还能干什么？！”
“飞起来！”
江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枷锁的决绝，
“飞起来就是战斗力！侦察！传讯！甚至……把炸弹，扔到鬼子头上！”
他霍然起身，指向那巨大的骨架轮廓，手指如同无形的刀锋：
“为什么非要套着鬼子的模子？我们自己造！造我们自己的‘鸟’！”
“更小！更轻！更容易造出来！”
“不要那沉重的铁甲！不要那遥不可及的航程！只要它能飞！能带上一两个人，带上几十斤、百来斤的炸药或者眼睛，飞到该去的地方！”
“重量轻了，翅膀的担子就轻了！骨头……或许就不用全指着这要命的钢管了！”
轰——！
江岳的话，如同惊雷，在张文书混沌的脑海中炸开！一道刺破黑暗的强光，瞬间撕裂了那死死锁住他的绝望铁链！
“小！轻！”
张文书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吓得旁边的小眼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冲到钢铁骨架旁，双手疯狂地比划着，仿佛要将这庞然大物当场肢解、重塑：
“对！对！江大队长！您点醒我了！我们钻了死胡同！被鬼子那套框死了！”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语速快得如同爆豆：
“缩小！狠狠缩小它！骨架……骨架主体……”
他猛地蹲下，抓起炭笔，像着了魔一样，在刚才武器图的旁边，疯狂地勾勒！
粗犷的线条迅速成型——
一个与旁边钢铁巨兽截然不同的、灵动、简洁、充满野性生命力的轮廓！
“木头！”
张文书的眼睛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声音因极致的亢奋而变调，
“后山有的是好木头！关键处用钢条加固！蒙皮？桐油浸透的厚帆布！这能减掉多少分量？七成？还是八成？！”
他猛地抬头，燃烧的目光死死锁住江岳，如同在悬崖边祈求一个确认：
“江大队长！木头……真能行？！飞上天……不会散架？”
江岳看着地上那充满原始力量和无限可能的草图，看着张文书眼中那死灰复燃、足以焚尽一切疲惫的烈焰，胸中也涌起惊涛骇浪。
这正是他期待的答案！
“能行！”
他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铁砧上的重锤，砸出火星，
“木头造飞机，早有先例！只要设计得法，工艺到家，飞起来！打鬼子！够用了！”
狂喜瞬间攫住了张文书！但他脸上的笑容刚绽开，又被新的阴云笼罩：
“发动机呢？”
他声音发紧，指向窑洞深处那台沉重咆哮的“荣”式残骸，
“那铁疙瘩……塞不进这小鸟的肚子啊！”
“发动机……”
江岳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冥冥之中的启示。
【系统，匹配方案：小型双座侦察\/轰炸机。
核心：木质骨架+帆布蒙皮，载重200+公斤。
资源：现有材料，鬼子卡车发动机改装。】
【指令确认……扫描资源……扣除积分……】
【方案生成：基于鬼子九四式六缸卡车汽油发动机改装。
优化散热、减重、匹配螺旋桨。
机体：双座串列，下单翼木质骨架，帆布蒙皮。
空重~450kg，最大起飞~750kg。
有效载荷：2人+~220kg。
航程~500km。】
【传输开始……】
海啸般精密、详尽、却又无比契合当前简陋条件的设计洪流，瞬间涌入江岳的脑海——结构、参数、材料规格、改装步骤、连接节点、应力分布……纤毫毕现！
江岳猛地睁开眼！眼底精光暴涨，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刃！
“有办法！”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掌控一切的绝对笃定，一步跨到张文书那简陋的草图旁。
“鬼子卡车的‘心脏’！那些六缸汽油机！功率够用，分量够轻！”
他抄起另一根炭笔，手腕翻飞，如同精密的绘图机器，在那粗犷的轮廓上，添加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细节：
“看！机头！发动机前置！散热器得这样改，装在这里……螺旋桨的桨距计算是关键……机翼翼型必须如此，木梁才能吃住力……起落架，固定式，这里用钢管加强……”
笔尖划过地面，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一张张精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剖面图、连接详图、结构分解图……如同魔法般在地面油污上迅速铺开！
木材的选材要求、关键节点的加固方式、螺丝的规格……江岳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填补了张文书构想中所有模糊的、缺失的、甚至是未曾想到的空缺！
张文书和小眼，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们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从无到有、飞速“生长”出来的、近乎神迹般完整的技术蓝图！
那冰冷的炭笔线条，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将一架前所未见、却又触手可及的木铁之鹰，活生生地烙印在肮脏的地面上！
这……这哪里是构想？
这分明是……从江岳脑中流淌出来的、一架即将破土而出的……活生生的战机！
窑洞里震耳欲聋的噪音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那炭笔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又如同新生的胎动，在每一个惊骇欲绝的瞳孔深处，疯狂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