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望远镜,啐出一口带沙子的唾沫,
“坦克、装甲车,少不了要从这几条王八道上爬过来!”
他猛地转身,手指着脚下这片被晒得滚烫的土地,声音沙哑却砸地有声:
“这矿区!是鬼子的命根子!江大队说了,咱们占住这里,小鬼子就掉了一块肉!
现在,就得把这地方,给他娘的打造成一个铁捅的刺猬窝!”
几个营连长围在旁边,个个汗流浃背,军帽檐下都淌着水线,眼神却都跟着他的手指头转动,没有丝毫含糊。
“一营!”
张大彪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热浪里显得有些发闷。
“到!”
一营长梗着脖子应道,像根钉进地里的木桩。
“看见前面那道坡没?
给你两天!
挖三道反坦克壕!
土晒松了正好省劲!
但要给老子挖深、挖陡!坡后面,修好火力点!
鬼子的铁王八敢下来,就让它陷在里面变烤炉!”
“明白!保证让它有来无回!”
“二营!”
“到!”
“两边山梁,沟沟坎坎,草稞子都长起来了,是你的地界!
把机枪给老子藏严实了!
交叉火力,覆盖整片开阔地!鬼子的步兵别想猫着腰跟着坦克冲!”
“是!团长,咱们的‘鸡脖子’和边区造手榴弹管够不?”
“管够!江大队刚送来一批!可别他娘的光听响,要给老子往狠里揍!”
“三营!工兵连!”
“到!”
“带上家伙,跟老子进矿洞!
里头阴凉,正好干活!把那些废弃的矿坑、巷道都给老子利用起来!
加固,连通!修暗道,设暗堡!这初夏草木深,正好遮掩!
咱要让小鬼子一进来就抓瞎,挨了揍都不知道枪子儿从哪来的!”
命令像砸进干土里的雨点,迅速渗下去。
整个矿区瞬间沸腾起来。
尘土比以前更容易扬起,白花花一片,呛得人直咳嗽。
镐头刨进被晒得松软的土里,声音沉闷。
铁锹扬土变得省力,但热度却加倍消耗着体力。
士兵们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淌成小河,在阳光下闪着光。
反坦克壕一寸寸地延伸,像巨大的伤疤刻在大地上。
机枪阵地巧妙地隐藏在茂盛起来的草稞子和岩块后面。
矿洞深处,阴凉潮湿,叮叮当当的加固声不绝于耳,新的交通壕像蜘蛛网一样悄然蔓延。
张大彪来回巡视,步子又快又重。
他一会儿跳进壕沟,用手捏捏土质,嫌晒得不够硬实,吼叫着让人泼上水再用夯锤砸实。
一会儿又钻进草丛,检查机枪射界,把遮挡视线的杂草灌木徒手清理干净。
“这壕边再拍结实点!别一下雨就塌!”
“这堆新长的草稞子是好,但也别太密,挡了自己视线!”
“暗堡的射口用树枝遮一下,别反光!”
他嗓门洪亮,骂得粗野,但句句都在点子上。士兵们边听边骂边干,没人抱怨,都知道这工事是保命的家伙。
歇气的当口,有人抱着水桶咕咚咕咚猛灌,汗水滴进桶里也顾不上。
一个年轻战士望着远处蒸腾的热浪,小声说:
“这鬼天气,鬼子真会挑时候来……”
旁边一个叼着旱烟却没点的老兵,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油汗:
“热才好!热得他们头晕眼花,枪都端不稳!咱以逸待劳,正好收拾!”
张大彪正好走过来,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从头浇下,打了个激灵,水珠四溅:
“听见没?老兵们说得在理!
咱独立团出来的,还怕热?
咱修好了工事,阴凉地里等着他们来钻火炉!”
他甩甩头,水珠在阳光下划出亮线,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扭曲的地平线,变得冰冷而专注。
夕阳西下,热度稍退,给忙碌的矿区、新挖的壕沟、隐蔽的枪口都涂上了一层暗红的血色。
工事初具雏形,依托着初夏茂盛的地形,像一张悄然张开的、带着尖刺的巨大猎网,沉默地潜伏着,等待着吞噬来犯之敌。
远处,隐约的轰鸣声似乎融入了夏日傍晚的虫鸣,若有若无。
初夏的日头越发毒辣,晒得地面腾起阵阵扭曲的热浪。
矿区中央,原本堆满矿石和杂物的那片开阔地,如今被清了出来。
尘土飞扬中,上千号士兵和动员起来的民兵、矿工正玩命地干着。
张大彪站在一个稍高的土堆上,纵队的参谋长如今亲自盯在这片工地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立刻又在下巴汇成滴,砸进脚下的黄土里。
“快!再快点儿!”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机械的轰鸣和人员的吆喝声中依旧清晰,
“那边!对,把那块大石头给老子撬走!平整!要的是平整!不是他娘的搓衣板!”
四个团的兵力,除了警戒和构筑主要防御工事的,能抽出来的人手几乎都压在这片场地上了。
镐头、铁锹、甚至临时扎起的石碾子,全都用上了。
这是一项新命令,而且是死命令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硬生生在这山沟沟里刨出一个能落飞机的场子。
一个团长踩着没过脚面的尘土跑过来,帽子歪戴着,浑身像是刚从土里捞出来:
“参谋长!这……这地方是不是太小了点?咱这跑道,看着也太短了!能落下个啥?”
张大彪瞪了他一眼,指着天空:
“你懂个屁!这是给‘木头鹰’预备的!就咱那木头飞机,身子轻,翅膀大,短点也能蹭下来!
真要是铁家伙伤了翅膀,咱们这机场,可没办法接收!”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
“江大队长那边再三交代,飞行员比飞机金贵!前指和飞行大队想了多少办法,才定下咱这儿!
这是给天上飞的兄弟们留一条活路!懂不懂?”
那团长一愣,随即重重一点头:
“懂了!参谋长!您放心,咱就是用手刨,也给他刨出这条道来!”
“不光要平!还要尽量长!”
张大彪继续吼道,
“两头都给老子清出来!
多余的石头、土堆,全移走!
边上,打上木桩,夜里挂上马灯!
万一有个紧急情况,这就是指路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