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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浆裹着腐草灌进口鼻的刹那,我听见了信仰崩塌的声音。

昨日还在高呼“隐龙降世”的流民,今日的烂菜叶子便砸穿了杜甫的额头。

“就是他引兵杀我儿!”农妇的哭嚎混着童谣在街头巷尾流淌。

三星堆的金纹在我琉璃臂中燃烧,每一句咒骂都像淬毒的箭镞凿进脑髓。

背上的杜甫咳出血沫,嘶声问我:“看啊...这便是你要护的‘民心’?”

而我只来得及用链刃卷飞那只包着砒霜的肉包——

野狗抽搐着死在泥泞里,瞳孔倒映着我们仓皇钻入臭水沟的身影。

冰冷的泥浆堵死了口鼻,带着土腥和腐草发酵的酸臭,瞬间灌满喉咙。黑暗,沉重,令人窒息的黑暗。身体被湿透的泥浆和朽木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只有右臂琉璃深处那团暴烈的金红还在疯狂搏动,隔着厚重的泥壳,灼烧着我的感官。

三星堆的纹路像烧红的烙铁,在灰白的琉璃下扭结、暴凸!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臂骨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以及半边身体那令人绝望的麻痹。23%的神经传导延迟,让我的挣扎在泥浆中如同慢放的垂死抽搐。

“唔……呃……”身下传来压抑的、濒死的呜咽。是老杜!他被更多的泥块砸中了!

警告!杜甫生命体征波动剧烈!精神熵污染加剧!

猩红的系统符号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与琉璃臂内熔炉般的光芒交相辉映。刺骨的寒意源自左掌心紧握的那块骊山玉板,它此刻深陷在冰冷的泥浆里,如同一个冻结的心脏,试图对抗右臂那焚尽一切的熵火。冰与火的炼狱撕扯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窝棚破口处,火把的光芒疯狂晃动,将外面府兵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倾泻的泥瀑上。

“操!真塌了?!”

“妈的晦气!里面还能有活口?”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都尉被剐成那样,上头要个交代!”

靴子重重踩踏泥水的声音逼近。一只裹着湿透毛毡的腿,试探着又往里探了半步,几乎能闻到皮靴上沾染的泥腥和……血腥。横刀的寒光在火把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似乎随时要劈开这片混乱的黑暗。

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击着麻痹的半边胸腔。左臂!能动!麻痹感在玉板的冰寒刺激下稍有松动!

我猛地发力,左手在冰冷的泥浆中摸索、抓握!不是武器,是身下那捆湿透发胀的枯草!五指深深抠进去,连根带泥,用尽残存的爆发力,朝着破口方向狠狠掷去!

呼——!

一大团混杂着泥浆、腐草、碎木的秽物,如同炮弹般穿过泥水瀑布,砸向那个探进来的身影!

“什么鬼东西?!”惊怒交加的吼叫响起,伴随着横刀劈砍的破空声和秽物砸在皮甲上的闷响!

混乱!这一下彻底引爆了外面的惊疑!

“有东西砸出来!”

“里面还有人!”

“小心暗器!”

短暂的混乱就是生机!身体在泥浆中猛地拧转,麻痹的右臂如同沉重的船锚,被左半身爆发出的蛮力强行拖拽!顾不上老杜的痛哼,我像一条在腐泥里打滚的鳄鱼,用肩膀顶开压在他身上的重物,左手死死抓住他胸前湿透的衣襟,将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从泥坑里向上拔起!

“咳咳……崴……”杜甫呛咳着,喉咙里全是泥浆和血沫的堵塞感。

拖!把他往窝棚最深处、原本堆放杂物、此刻被泥石流掩埋了大半的角落拖去!那里被塌下的棚顶和堆积的杂物形成了一个更加阴暗、狭窄的三角空间。

“钻进去!”我嘶吼,声音被泥浆糊住,含混不清。左臂发力,几乎是把他塞进了那个散发着浓烈霉味的狭小空间。

自己紧随其后,用后背死死顶住入口处摇摇欲坠、被泥浆浸透的杂物堆——半截朽烂的米缸,几捆散开的霉草,还有一根斜插下来的、湿漉漉的房梁。冰冷刺骨的泥水顺着脖子往里灌。三星堆金纹的光芒透过琉璃和泥浆的缝隙,在黑暗中勾勒出我们蜷缩的轮廓,妖异而脆弱。

外面的吼声和脚步声更加杂乱,显然被那团秽物激怒,也更加谨慎。

“拿长矛来!给老子往里捅!”

“火把!火把举高点!”

噗嗤!噗嗤!

冰冷的金属摩擦着湿木的声响,紧接着,几杆闪着幽冷寒光的矛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刺破了窝棚边缘相对薄弱的泥壁!就在离我们蜷缩的角落不到三尺的地方!矛尖狠狠扎进泥地,又迅速抽出,带起浑浊的泥浆!

紧接着,更多的矛尖从不同方向捅刺进来!带着府兵粗暴的怒骂:“出来!狗杂种!看见你了!”

噗!一杆矛尖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小腿外侧刺入泥地,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湿透的裤腿传来!

警告!物理风险逼近阈值!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与冰寒的泥浆混在一起。麻痹的右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将身体拼命往角落里缩。杜甫在我身后剧烈地颤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腰间的衣物,指甲几乎抠进皮肉,每一次矛尖的捅刺,都让他身体猛地震颤一下。

噗嗤!又一杆矛尖几乎贴着我的脸颊刺入旁边的杂物堆,腐朽的木屑飞溅起来,打在脸上生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捅到这里!

左手在冰冷的泥浆和杂物缝隙中疯狂摸索!指尖触到一块边缘锋利的陶片!抓住!不顾棱角割破掌心,我屏住呼吸,在下一杆矛尖刺入、抽出的瞬间间隙,用尽全力将陶片朝着远离我们角落的另一个方向,狠狠掷去!

啪嚓!

陶片撞在窝棚内侧的土墙上,碎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那边!声音在那边!”

“快!围过去!”

矛尖的捅刺声和脚步声果然被吸引开少许!压力骤减!

趁此间隙,我猛地转头,压低声音对几乎蜷缩成一团的杜甫吼道:“后面!土墙!挖!”

窝棚最深处的夯土墙,常年被杂物遮挡,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相对干燥些。墙角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是我之前躲避时偶然发现的,后面似乎是另一个早已坍塌的土房夹缝。

希望!

杜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那是求生的本能。他枯瘦的手指,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颤抖着,却异常执拗地抠向那道裂缝边缘松软的泥土!

噗嗤!噗嗤!

外面的矛尖依旧在疯狂捅刺,但大部分集中在陶片碎裂的方向。时间!我们需要时间!

麻痹的右臂无法帮忙,我只能用左肩死死顶住入口的杂物堆,减缓它们被捅塌的速度,同时左腿在泥水中艰难地蹬踏,将更多的泥块和杂物往入口处扒拉,制造障碍。每一次发力,左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

杜甫像一只绝望的老鼠,用尽残存的力气,十指在夯土墙上疯狂抓挠。泥土簌簌落下,那道裂缝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扩大了一点点。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浆的堵塞感。

“快……快了……”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

突然!

窝棚外一阵更加激烈的嘈杂!一个破锣嗓子吼道:“他娘的!这里有狗洞!堵住!别让耗子钻了!”

心猛地一沉!他们发现了?!

几乎同时,杜甫的手指猛地用力,一块拳头大的土块被他从裂缝边缘硬生生抠了下来!一个仅容一人勉强挤过的、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后面果然是一个狭窄、充满腐朽气味的夹缝!

“走!”我嘶吼一声,再也顾不上顶住入口,左手抓住杜甫的后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朝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狠狠塞去!

“呃啊!”杜甫痛呼一声,枯瘦的身体被强行塞入狭窄的通道,卡在边缘,旧伤似乎被牵动。

噗嗤!噗嗤!噗嗤!

致命的矛尖捅刺声如同催命符,在杂物堆上密集响起!支撑的朽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给老子拆了这耗子窝!”府兵狂暴的吼叫近在咫尺!

肾上腺素瞬间飙至极限!麻痹的右臂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本能,如同沉重的撞锤,狠狠砸向卡住杜甫的洞口边缘!

砰!哗啦!

松散的夯土和朽木应声而塌!洞口扩大!

“进去!”我几乎是贴着杜甫的背,将他彻底撞进了那片散发着浓烈霉味和死寂的黑暗夹缝中!自己也紧跟着扑了进去!

就在身体滑入夹缝的刹那——

轰隆!!!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府兵粗暴的拆卸终于击垮了那摇摇欲坠的支撑!整个窝棚的后半部分,连同我们刚刚蜷缩的角落,彻底被泥浆、断木和疯狂捅刺的矛杆淹没!

气浪裹挟着泥尘和腐臭,从洞口喷涌而入!我扑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全是呛人的土腥味。杜甫摔在我旁边,蜷缩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咳嗽。

洞口被坍塌的杂物堵死了一大半,只剩下碗口大小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和外面府兵气急败坏的叫骂。

“操!真塌了!”

“人呢?!”

“挖!快给老子挖出来!”

镐头砸在土石上的沉闷声响,如同敲打在心脏上。但暂时,这狭窄、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夹缝,成了喘息的囚笼。

“咳……咳咳……”杜甫的咳嗽撕心裂肺,每一声都像要把破碎的肺叶呕出来。他枯瘦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五指冰冷如铁。

“崴……崴……”他喘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冰冷。

我躺在地上,麻痹的右臂如同被斩断后丢弃的肢体,沉重而灼痛。三星堆的金纹在琉璃深处明灭,像垂死的火星。左腿的伤口在冰冷石块的摩擦下,痛楚尖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半边麻痹身体的滞涩感。

暂时……活下来了。

但这喘息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外面府兵的挖掘声渐渐远去,似乎是放弃了这片彻底坍塌的废墟。夹缝里只剩下我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还有那无孔不入的、浓烈的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我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麻痹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借着洞口那碗口大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似乎是清晨的灰白),看向杜甫。

他蜷缩在角落,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着。那件本就破烂的青衫,在刚才的挣扎和泥浆浸泡下,更加褴褛不堪,紧紧贴着他嶙峋的脊骨。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脖颈上,沾满了污泥。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散发的、浓重的血腥味和泥水的土腥气,混合着这夹缝本身的霉味,令人窒息。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老杜?”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一点一点挤出来,像濒死的野兽在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的心沉了下去。刚才的强行拖拽和撞击……

我挪动身体,靠过去,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轻轻搭上他颤抖的肩膀。

入手一片滚烫!

他在发高烧!

“老杜,伤到哪了?”我声音发紧。

他猛地转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被苦难刻满沟壑的脸,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石灰。冷汗混着泥浆,顺着鬓角往下淌。最刺目的,是他左额角上一道新鲜的、寸许长的豁口!皮肉翻卷,边缘沾着干涸的泥浆和……暗红的血痂!

豁口不算太深,但显然是被尖锐的硬物——很可能就是坍塌时飞溅的碎木或石块——狠狠砸中!伤口边缘红肿外翻,隐隐有淡黄色的组织液渗出,混着泥污,看起来异常狰狞!

“没……没事……”他嘴唇哆嗦着,想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却比哭还难看。浑浊的眼睛里,是强忍的剧痛和无尽的疲惫,像燃尽的灯油,只剩下最后一点摇曳的光。

这绝非没事!旧伤未愈,新创又添,加上淋雨、泥浆浸泡、惊吓和高烧……这具早已被乱世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身体,正在崩溃的边缘!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必须离开这里!这夹缝是死地!

就在我念头急转,思考对策时——

“出来了!人出来了!”

“快!围住他们!”

“别让假龙跑了!”

夹缝外,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吼叫!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从四面八方朝着坍塌的废墟边缘涌来!

府兵没走?!他们在守株待兔?!

心瞬间沉到谷底!冷汗刷地冒了出来!麻痹的右臂和受伤的左腿,带着一个高烧重伤的杜甫……怎么冲出去?!

“老杜!趴下!”我低吼一声,猛地将他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自己的身体也死死贴住石壁。

嗖!嗖!嗖!

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索命的毒蜂,狠狠钉在夹缝入口处那些堵着的朽木和土石上!箭尾嗡嗡震颤!

他们根本不需要进来!乱箭就能把我们射成刺猬!

“里面的听着!乖乖滚出来受死!爷爷给你们个痛快!”破锣嗓子在外面嚣张地吼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窄的夹缝。杜甫被我按在身下,身体因恐惧和高烧而剧烈颤抖,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胸口,每一次颤抖都传递着生命流逝的冰冷预兆。

怎么办?!

硬冲是死路一条!困守更是等死!

目光疯狂扫视着这逼仄的囚笼。突然,我的视线凝固在夹缝深处——那里的地面似乎……有点异常?

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去,靠近最里端石壁的地方,地面上的碎石和浮土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形成一条极不起眼、仅容一腿宽的浅沟,蜿蜒向石壁底部一个几乎被碎石完全掩埋的……洞口?!

狗洞!或者更可能是某种废弃的排水口!

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骤然点燃!

我猛地抬头,看向夹缝入口的方向。府兵的叫嚣和箭矢破空声交织。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在坍塌窝棚的主废墟区域,也就是我们刚才逃出来的那个大缺口!而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夹缝入口,相对隐蔽,被坍塌的杂物半掩,又刚被弩箭覆盖过一轮,暂时可能被忽略!

就是现在!

“老杜!跟我走!别出声!”我凑近他耳边,用最低的气音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不上他是否理解,我左手猛地发力,将他滚烫的身体从地上拖起!麻痹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蛮力,如同沉重的推土铲,狠狠扫开挡在前面的几块碎石!露出了石壁底部那个碗口大小、黑洞洞的洞口!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和污水的恶臭,瞬间从洞口涌出!

是排水渠!通往未知的下方!

“钻进去!”我低吼着,半推半抱地将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浑身滚烫的杜甫往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洞口塞去!

“不……”杜甫发出微弱的抗拒,那恶臭让他本能地退缩。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恐惧,他枯瘦的身体还是被我强行推入了那个狭窄、黑暗、充满未知恐怖的通道。他像一条垂死的蛇,蠕动着消失在洞口深处。

我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洞口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勉强爬行,冰冷的石壁和尖锐的碎石摩擦着身体,浓烈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身后,府兵的叫骂声和寻找我们的动静似乎更近了。

爬!拼命向前爬!黑暗彻底吞噬了视野,只有触觉和嗅觉在承受着地狱般的折磨。身下是粘稠冰冷的污泥,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腐烂物,腥臭直冲脑门。麻痹的右臂在爬行中如同累赘,不断刮蹭着两侧尖锐的石壁,带来阵阵剧痛。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线!还有……水流声?

猛地发力,我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和剧痛的左腿,终于从狭窄的通道口钻了出来!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着清晨的湿意,却依旧无法冲淡那浓烈的恶臭。眼前是一条狭窄、污浊的石渠,浑浊发黑的污水缓缓流淌,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菜叶、死老鼠和难以名状的秽物。石渠上方是狭窄的天空,两侧是高耸的坊墙——我们钻进了某个坊市的下水道!

杜甫趴在污浊的渠边,半个身子还泡在冰冷的黑水里,脸埋在污泥中,一动不动。

“老杜!”我心头一紧,扑过去将他翻过来。

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嘴唇青紫,额头那道伤口被污水浸泡得更加狰狞。身体冰冷,只有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警告!杜甫生命体征急剧下降!高烧!伤口严重污染!休克风险!

猩红的系统警报刺目地亮起!

必须立刻上岸!必须找到干净的地方处理伤口!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从污水里拖上来,架在自己肩上。麻痹的右臂根本无法承力,只能靠左臂和腰腹的力量死死箍住他。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袋浸透水的沙土。

沿着污秽的渠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青苔和腐烂的垃圾上,左腿的伤口在冰冷污水的浸泡下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渠边有一处相对干燥些的石阶,似乎是旧时引水或排污的埠头。

刚拖着杜甫挣扎着挪过去,将他放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在那!下水道里!”

“假龙!还有那个老酸丁!”

“抓住他们!”

如同附骨之蛆!坊墙上探出几个脑袋,指着我们疯狂叫喊!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坊墙尽头传来!

阴魂不散!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绝望再次攥紧心脏!拖着昏迷的杜甫,根本不可能跑掉!

目光扫过污浊的渠水和对岸……等等!对岸!紧邻污水渠的坊墙下,有一个被废弃的、半塌的窝棚,破草席半掩着,里面似乎堆满了杂物,但窝棚门口正对着坊墙的一个豁口!而豁口外,似乎是一条狭窄的后巷!

唯一的生路!

“走!”我嘶吼着,再次架起杜甫沉重的身体,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到膝盖!粘稠、滑腻、带着刺鼻的恶臭。三星堆的金纹在琉璃臂深处疯狂搏动,剧痛和麻痹感被冰冷的污水暂时压制,又被绝望的紧迫感催逼到极限。

每一步在污水中的跋涉都无比艰难。污水下的淤泥深陷,腐烂物缠绕着脚踝。杜甫的身体越来越沉,冰冷的额头贴在我的颈侧,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坊墙上的叫喊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快!他们想跑!”

“放箭!”

嗖!

一支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钉入我身前不到一尺的污水中,溅起恶臭的黑浪!

警告!物理风险:100%!

肾上腺素的极限爆发!左臂肌肉贲张,死死箍住杜甫下滑的身体,右腿爆发出残存的力量,猛地向前蹬踏!

哗啦!哗啦!

污水被搅动得更加污浊不堪。终于,离对岸只有几步之遥!

就在这时——

“娘!就是他们!假龙妖!害死哥哥的假龙妖!”

一个凄厉、尖锐、带着刻骨仇恨的童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污浊的空气,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猛地抬头!

坊墙那个豁口处,不知何时,挤满了人!

不是府兵!

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男女老少,一张张被饥饿和苦难折磨得麻木或扭曲的脸!他们手里没有刀枪,有的拿着烂菜叶,有的攥着石块,有的空着手,但眼睛里燃烧着同一种东西——被煽动起来的、狂热的仇恨和恐惧!

喊话的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女孩,顶多七八岁,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袄,头发枯黄。她伸着干瘦的手指,死死指着我,小脸因为极度的仇恨和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就是他!青面獠牙的假龙妖!手臂会发光的妖怪!”小女孩尖叫着,声音撕裂清晨的湿气,“就是他引来官兵!杀了阿牛哥!杀了王叔!就是他!烧了他!烧了妖怪!”

“烧了妖怪!”人群被彻底点燃!狂乱的吼叫汇成一片!

嗡——!

右臂琉璃深处,那团熔炉般的金红光芒,随着这铺天盖地的“妖怪”咒骂,如同被泼进了滚油,轰然爆燃!三星堆的纹路瞬间亮到极致,仿佛要熔穿琉璃臂!一股难以想象的、撕裂灵魂的剧痛,伴随着亿万根烧红钢针攒刺般的尖锐感,瞬间从右臂席卷向整个头颅!

警告!信仰熵增污染!精神攻击模式开启!神经传导延迟:28%!物理法则侵蚀风险:99%!

视野瞬间被猩红吞噬!无数的、重叠的、扭曲的幻影在眼前疯狂闪烁!幻听!成千上万种尖锐、恶毒、充满怨恨的咒骂声,如同淬毒的箭雨,疯狂地、无休止地凿进我的脑髓!

“妖怪!喝人血的妖怪!”

“剐了他!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琉璃爪!他手臂会发光!是妖法!”

“吃娃娃!童谣唱的就是他!”

每一句诅咒都像实质的毒箭,带着冰冷的恶意和狂热的信仰,狠狠钉入我的太阳穴!剧痛!眩晕!恶心!麻痹感如同冰冷的铁水,迅速灌满右半边身体,连左腿都开始变得沉重!

系统界面在猩红的视野里疯狂跳动、扭曲!血红的“熵增污染”符号像蠕动的毒虫!

“呃啊——!”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架着杜甫的左臂瞬间失力,他沉重的身体向下滑去!

“看啊……崴……”杜甫微弱的声音,在这疯狂的精神风暴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悲凉和自嘲,艰难地钻进我的耳朵,“……这便是……你拼死要护的‘民心’么?”

民心……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而此刻,流民的愤怒彻底爆发!

“砸死他们!”

“给死去的亲人报仇!”

烂菜叶、臭鸡蛋、碎石块……如同冰雹般从豁口处、从坊墙上,劈头盖脸地朝着污水渠中的我们疯狂砸下!

噗!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杜甫的额头上!正是他左额那道已经翻卷的伤口!

“呃!”杜甫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鲜血混合着额头的污泥和臭鸡蛋的粘液,瞬间糊满了他的半张脸!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老杜!”我目眦欲裂!左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拖住他下滑的身体!麻痹的右臂在剧痛和精神风暴中徒劳地挣扎!

更多的污秽之物砸落!烂菜梆子砸在我肩头,臭鸡蛋在琉璃臂上炸开黄白粘稠的液体,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呼啸着擦过我的脸颊,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警告!杜甫生命垂危!物理创伤叠加精神熵冲击!

系统猩红的警报与眼前疯狂砸落的污秽、耳中亿万人的诅咒、右臂熔炉般燃烧的剧痛……彻底交织成一片毁灭的风暴!

而就在这风暴中心,一个身影从豁口处的人群里挤了出来。是那个枯瘦的小女孩!她手里没有石头,却紧紧攥着一个热气腾腾、散发着肉香的……包子?

她死死盯着污水中挣扎的我们,尤其是昏迷不醒、满脸血污的杜甫,小脸上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

“妖怪!吃!”她用尽全身力气尖叫,手臂奋力一扬!

那个白胖的肉包,划出一道刺眼的抛物线,带着腾腾热气,朝着杜甫那张被血污和秽物覆盖的脸,狠狠砸来!

目标精准!速度极快!

不!那包子的气味不对!混合在肉香里的……是一丝极其微弱却刺鼻的苦杏仁味!

砒霜!绝对是砒霜!

“滚开!”喉咙里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麻痹的右臂根本无法抬起格挡!

左臂!只有左臂能动!链刃还缠在臂上!

完全依靠本能!左臂猛地向上一扬!手腕急速抖动!哗啦!精钢打造的链刃如同被激怒的毒蟒,瞬间从袖中窜出!蛇形刃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弧,精准无比地绞向那个带着死亡气息的肉包!

霍家拳·游龙锁!

啪!

链刃的蛇形刃头如同毒蛇噬咬,狠狠绞住了那个飞来的白胖肉包!巨大的绞合力瞬间将其撕裂!白色的面皮、粉红色的肉馅、还有夹杂在其中的、可疑的灰白色粉末,在空中四散飞溅!

成了!

然而,就在链刃绞碎肉包、力量用老,蛇形刃头向下荡回的刹那——

一条在污水渠边觅食的、瘦骨嶙峋的黑色野狗,被这突然的变故和飞溅的肉香刺激,猛地从一堆腐烂垃圾后蹿出!它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对食物的贪婪,后腿一蹬,干瘦的身体腾空跃起,大张着流涎的嘴,狠狠咬向那些正向下洒落的、混着砒霜粉末的碎肉!

不!

“呜嗷——!”

野狗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哀嚎,身体就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砸进污浊的渠水里,溅起大片恶臭的黑浪!

四肢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口鼻中迅速涌出混合着食物残渣的黑血。

那双瞪大的狗眼,在污水中渐渐失去了最后的光彩,空洞地、凝固地倒映着——污水中,我那张因精神风暴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以及背上昏迷不醒、满脸血污的杜甫。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污水冻结了一瞬。

狗眼里的影像:我的脸被三星堆金纹灼烧的光芒映得一片惨青,琉璃臂深处那熔炉般的搏动在瞳孔倒影中剧烈颤动,如同鬼火。而杜甫那张糊满污泥、血痂、秽物的脸紧贴在我的颈侧,在倒影中只剩一片模糊而污浊的死灰,像一张浸透了的劣质纸钱。流民们投射在污水面上的扭曲倒影也挤满了那狭小的瞳孔空间——那些因仇恨而龇牙咧嘴的面孔,高举着石块的手臂,豁口处攒动的、饥饿而狰狞的影子。

野狗最后一阵猛烈的抽搐,带动污浊的水面晃动。那瞳孔里的倒影也瞬间碎裂、荡漾开来——我的脸,杜甫的脸,还有那些复仇者的面孔,在污水里揉作一团浓烈而绝望的恐惧与恨意,瞬间就被死寂吞噬。

噗!

一个墨绿色的沼气泡泡从漂浮的狗尸下面鼓起,然后在恶臭的空气里破裂。

死寂,只有污浊水流那黏腻的呜咽。

紧接着,死狗的尸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污黑粘稠、如同融化沥青般的血液,裹挟着秽物残渣,从它口鼻、肛门等处汩汩涌出,在污水中迅速晕开一团刺目的墨色。那颜色比这渠底的任何污秽都要深沉、都要不祥。

那墨色扩散的姿态,像极了童谣里描述的、被孽火焚烧后流出的“妖血”!

坊墙上和豁口处的死寂被打破,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几乎撕破喉咙的吼叫,充满了恐惧被证实后的极端狂热:

“看啊!妖血!童谣是真的!!”

“狗吃了他挡下的妖食!死了!流出了浓稠的黑血!”

“天谴!这就是天谴!”

“假龙现形了!老天要收他!快!别让他跑了!”

恐惧是最炽热的火油,瞬间点燃了最后的理智堤坝。

更多的石块、烂菜、甚至是燃烧的破布条,如同点燃的陨石雨,劈头盖脸地砸向污水渠!

警告!物理威胁叠加熵信仰冲击!精神屏障濒临崩溃!三星堆核心过热!

视野里的猩红警报几乎要炸裂开!右臂的熵火彻底挣脱了骊山玉板的最后一丝冰寒压制,如同活物般嘶吼!整个琉璃臂变成了半透明的烧红烙铁,金红的纹路在里面翻滚咆哮,仿佛下一秒就要熔断臂骨,喷涌而出!与之伴随的是撕心裂肺的灼痛和灵魂被亿万毒虫啃噬的剧痒!麻痹感蔓延到左半身!

“呃啊啊——!”我的嘶吼不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濒死野兽最后垂死的咆哮。

左臂死死箍住杜甫下滑的身体,感官在剧痛、恶臭和疯狂的谩骂中彻底粉碎。本能驱使着身体在污水中踉跄着冲向对岸那个半塌的窝棚和豁口!每一步都踏碎了水面上漂浮的死鼠和秽物,污水淹没至腰腹。

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狠狠砸中我的后脑!

嗡——!

世界天旋地转,所有声音瞬间远去,视野彻底被猩红覆盖!琉璃臂内的金红熔炉疯狂咆哮,似乎要将我和这污浊的世界一起焚尽!

“呃……唔……”背上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杜甫在剧痛和冰冷污水的刺激下,似乎恢复了一线模糊的意识。冰冷的额头紧贴着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脖颈,那微弱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砒霜残留的苦杏仁味。

“看啊……崽啊……”他那破碎的、像被砂轮磨砺过的气音,带着一种彻底看透后的、冰到骨髓的悲怆和死寂,贴着我灼热的耳蜗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熵火焚烧的脑髓:“……天……天厌之……非……战之罪……也……”

不是战场的过错……是苍天厌弃了我们……

嗡!

猩红的视野里,所有扭曲的幻象、刺耳的诅咒、燃烧的熵火……在这一刻,尽数凝固!

那野狗肿胀发黑的尸体在浑浊的污水中缓缓转动,凝固的、空洞的狗眼再一次转向我们挣扎逃亡的方向,倒映着疯狂的世界,像一个至死也不曾闭合的、来自深渊的冰冷嘲讽。

(第88章:孽火焚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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