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打算在这里冻成冰雕陪兄弟们?”
金发财裹着件貂皮大衣,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在姜楚星旁边站定,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春节的第一天就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显然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形势。
姜楚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精气味在寒风中弥漫开来。
金发财啧了一声,挨着他坐下,也不嫌地上的雪冰冷。他从自己怀里也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酒壶,里面是上好的威士忌,一个士兵讨好他给的,他东西收了,罚了那人跑了五十公里。
他拧开盖子,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
“上面那帮老家伙…脑子都被门挤了。”金发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甘,“跟蜀中合作,他妈的…老子真想…”
“想什么?”姜楚星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冲进会议室掀桌子?还是带人去把张远山那老小子揍一顿?”
金发财被他噎了一下,闷闷地说:“总得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算了!八队…不能白死!还有姜……”
他想说还有姜家,姜司令和夫人,姜家大哥二哥,还有姜楚星的妹妹,可又怕戳到姜楚星的痛处。
“白死?”姜楚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红红,我爸我妈和我大哥二哥,还有妹妹,他们在我这里从来不是白死的。我爸当时驻守北城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他为了给群众腾位置,带领部下逮到了最后,我大哥和二哥也是在撤退过程中没的,而我妈和妹妹当时为了救了三个小孩,我为他们感到骄傲,真的,特别骄傲,我姜家没有一个是孬种,都是好样的,我希望我的结局是跟他们一样的。”
金发财静静地听他说着,这种时候就算是姜楚星叫他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姜楚星需要一个发泄口,自己很高兴能成为那个听他诉说沉闷的人。
他想起那个在春城死亡的队长,那句‘殉职于黎明前夜’。姜楚星嘴上说着骄傲,但亲人的离去,他一定很痛苦。金发财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慰方式。
“可是对于八队,我却有些动摇了,在现在这个世界,什么叫‘不白死’?被丧尸咬死?被饿死?还是像我们这样,死在自己人…不,死在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手里?”
他转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
金发财心头一震,他从未见过姜楚星如此脆弱又如此愤怒的样子。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姜楚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不是战死!是被骗!被围!被当成猎物一样戏耍!我们接到任务,说是蜀中边界发现了一个大型避难所,有重要物资和幸存者,说是蜀中需要支援,也愿意和北城结盟,需要我们紧急驰援,我们信了!我们去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粗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战场:“结果呢?那是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我们刚进去,退路就被炸断了!四面八方涌出来的不是丧尸,是他妈的蜀中圈养的怪物,恶心的畸变体!它们被控制着,专门冲我们的人来!”
姜楚星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兄弟们…兄弟们死得太惨了!阿狗被那怪物拦腰缠住,生生勒成了两截,他上半身还在爬,嘴里全是血沫,喊着‘队长…快跑’,小飞被咬了,他自己用刀把整条胳膊给砍了,然后被咬掉了头,还有大刘,为了掩护我,抱着炸药扑进怪物堆里,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我可以死,我可以殉职,可我不想让别人将交付给我的生命”
他再也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呜咽,泪水汹涌而出,狼狈不堪。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墓碑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金发财听得浑身发冷,他想象着那地狱般的场景,看着眼前的姜楚星,此刻像一头濒死的孤狼般蜷缩在家人的墓碑前,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搂住姜楚星剧烈颤抖的肩膀,像搂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瓷器。
“我知道…我知道…”金发财的声音也哽咽了,他用力拍着姜楚星的背,“兄弟,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过了很久很久,姜楚星的颤抖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空洞而绝望。
“韩亦煊…他就在远处看着,像看戏一样”,姜楚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却更令人心悸,“那些怪物就好像都听他的,他看我们挣扎,看我们一个个死去,脸上还带着笑,那个魔鬼…”
他转头看向金发财,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无奈:“红红,你说我能怎么办?上面决定了,大局…呵…大局…”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去杀了韩亦煊?然后呢?挑起战争?让更多人去死?让北城陷入内乱?我做不到,我他妈做不到啊!”
他猛地一拳砸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我恨自己不够强,恨我不像余队那么强,恨自己救不了他们!更恨现在…连恨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恨!连报仇都他妈成了破坏‘大局’!我…我……”
金发财紧紧搂着他,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冰冷和绝望。他明白姜楚星此刻的痛苦,那是一种被忠诚、仇恨和无力感反复撕扯的炼狱。
“姜楚星…”,金发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活着!替他们活着!替他们看着!看着韩亦煊,看着蜀中!这笔血债,刻在骨头里!记在心里!现在报不了,不代表永远报不了!总有清算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你得替他们把没走完的路走下去,把眼珠子擦亮了,盯着那帮混蛋,别让他们再有机会祸害别人!这才是八队队长的担当!”
他顿了顿,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试图缓和气氛,尽管声音依旧沉重:“再说了,你他妈要是把自己折腾垮了,或者冲动之下把自己搭进去,老子上哪再去找一个这么能打、还他妈欠我‘老婆本’利息的保镖去?嗯?老子的投资还没回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