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大亮,房间里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太佑谦是被一种焦灼的注视感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白小北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床边,穿戴整齐,显然已经醒了很久,那张脸在熹微的晨光里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急切,像两簇幽暗的鬼火。
“有钱”,白小北的声音嘶哑依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拖延的催促,“去‘方舟’。”
太佑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小北,天还没亮透……”,他试图拖延。
“现在就去。”白小北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抓住了太佑谦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坚持,“我睡不着,躺着……心里慌”,他后面几个字几乎是气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佑谦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躁,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行,行,现在去。你等着,我洗把脸。”
白小北这才松开手,但那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清晨的基地通道空旷而寂静,只有他们两人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回荡。
白小北走得很急,脚步虚浮踉跄,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太佑谦不得不半扶半架着他。
白小北单薄的身体在臂弯里微微发抖,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薄冰。太佑谦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隔着衣物传来,又快又乱。他不敢问白小北究竟在“慌”什么,那答案只会让他更揪心。
“方舟”实验室区域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化学试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冰冷而刺鼻。这里的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毫无生气。
值夜班的研究员看到他们这么早出现,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讶,但没人多问。
白小北几乎是挣脱了太佑谦的搀扶,踉跄着扑向重症观察室的透明玻璃墙。他的双手“啪”地一声按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留下两个模糊的手印,急切的目光向里面扫视。
周盛依旧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复杂的维生管线,脸色灰败,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生命体征监测仪上跳动的线条低缓而无力,昭示着他仍在深度昏迷中挣扎。
旁边,孟渝松的情况恶化了,他的病床周围仪器更多,显示屏上的数据不断闪烁着警示的红黄光芒,孟渝松整个人像是在打摆子,即使隔着玻璃,也能看到他盖在薄被下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幅度大得惊人。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全是冷汗。旁边的护士正紧张地调整着输液泵的流速。
拉姆和宗羽的病床并排靠外。拉姆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是清明的。他看到玻璃外的白小北,虚弱地抬起手,朝他微微挥了一下,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宗羽也睁着眼,正小口地喝着护士递过来的水,精神虽然萎靡,但显然已脱离了危险期。
最边上,是李嘉园。他的左臂从肩膀以下被整齐地包裹在厚厚的无菌敷料里,空荡荡的袖管刺目地垂着。
他醒着,仰面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白小北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几张病床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当确认除了周盛和孟渝松情况危急,其他人都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时,他那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的身体,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他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压在胸口那块沉重的石头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这口气松得太猛,带得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软倒,幸好被紧随其后的太佑谦一把扶住。
“渝淞怎么样?”白小北问。
太佑谦说:“他的感染速度加快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夏程元和清元昨夜熬了一个大夜,这会儿应该是去忙他的血液检查的事情了。你别太担心了,我看他俩的表情都不凝重,不会有太大事的。”
白小北:“希望如此吧。”
”看完了?”太佑谦低声问,带着担忧,“该放心点了?回去休息?”
白小北摇了摇头,挣脱他的扶持,站直身体,目光转向通往抽血室和核心实验室的通道。“不,”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决,“我要去抽血。”
他看到了孟渝松那可怕的高烧和颤抖,看到了周盛毫无生气的脸,强烈的责任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救人,他必须救人!
更何况……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灼热感。余扬……他需要自己强大起来!
“你!”太佑谦简直要被他气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有些蓬乱的身影从旁边的实验室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边走边皱眉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正是夏程元。他一抬头,看到站在重症室外、脸色惨白如鬼的白小北,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夏清元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愠怒,“你怎么又跑来了?!”他快步走过来,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白小北脸上身上扫过,“看看你这鬼样子,站都站不稳,你想干什么?抽血?想都别想!抽血室的门槛,你现在都别想跨进去!”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手里那个平板电脑塞给旁边跟着的研究员,然后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老式铝制饭盒。
饭盒还带着温度。
“拿着!”夏清元不由分说地把饭盒塞到白小北手里,动作有些粗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食堂那边专门给你开的小灶弄的!给我吃完!一滴汤都不许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