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些瞬间,余扬几乎要沉沦进去。那些被强行植入的杀戮指令、服从协议、以及关于“博士即造物主”的扭曲认知,如同潮水般涌上,试图淹没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自我。熟悉的冰冷感开始从四肢百骸蔓延,一种将一切情感视为冗余程序、只需高效执行命令的状态几乎要再次主宰他。
就在他的意识防线即将出现裂痕,那冰冷的、属于兵器的思维模式就要取而代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他神经末梢炸开的微弱电流,精准地从他后颈皮下传来。
是夏程元嵌入的干扰模拟器!
它不仅在模拟混乱脑波,更内置了最后的保险程序。当检测到宿主的意识活动低于某个阈值、即将被外部指令完全覆盖时,它会释放一次极短促的高强度生物电脉冲。
这脉冲并不足以造成伤害,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即将沉沦的余扬。
‘不!我不是影刃!我是余扬!’
意识的火花在绝对的黑暗中猛地爆开,重新燃起。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暴风雨中岌岌可危的灯塔,顽强地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和诱导。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他的精神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被反复拉扯、锤炼。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天,也许更久。
终于,培养仓内的液体水平面开始下降,粘稠的液体从排水口汩汩流走。冰冷的空气重新接触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连接在他身上的无数探针和接口被机械臂精准地拔除。
仓门向上滑开。
刺目的光线让余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全身赤裸地站在仓内,水珠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滑落。他努力维持着那种刚从深度“修复”中醒来的、略带茫然的空洞状态,肌肉放松,眼神没有焦点。
“感觉如何?我的杰作。”
博士的声音带着迫不及待的期待响起,他拿着一个平板记录仪,几乎凑到余扬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个细微表情。
余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博士,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回应。他此刻绝不能表现出任何清晰的、属于“余扬”的思维迹象。
“看来深度修复效果显着,基础生理指标完美。”博士满意地看着平板上的数据,然后对旁边的助手示意,“带他去进行全套减压测试和神经反应评估。我要看到最详细的数据。”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余扬像一件最高精密的仪器,被推送往各个不同的测试舱室。进行着力量、速度、耐力、神经反射、能量适应性等全方位测试。他精确地控制着自己的输出,将各项数据维持在略高于“影刃”之前基准线,但又不超过“经干扰淬炼后提升”的合理范围。
整个过程,他如同最听话的机器人,任由那些研究人员摆布,完成各种指令。
唯有当博士偶尔亲自上前,带着那种令人作呕的、充满占有欲的目光,用手抚摸他的手臂、胸膛、背部,检查肌肉状态和皮肤下的能量流动时,余扬才需要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来压制住瞬间拧断那只手的暴戾冲动。
他只能通过极度细微地调整呼吸频率和肌肉硬度,来掩饰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
其他的,他都能“接受”。
最后一项测试,是实战演练。
他被带到一个巨大的、布满各种传感器和缓冲材料的圆形训练场。
他的对手,是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体型与他相似、但面容僵硬、眼神空洞的改造士兵。博士得意地介绍,这是利用他的战斗数据和基因样本,“批量生产”的“影刃系列”初级产品之一,代号“刃傀-7”。
战斗开始。
“刃傀-7”的攻击迅猛而直接,完全复制了影刃的高效杀戮风格,但在灵活性和应变能力上显然差了很多。
余扬如同闲庭信步般躲避着攻击,偶尔格挡、反击,动作精准而冰冷,完美地演绎着一场教学式的碾压。
然而,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的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训练场的各个角落,大脑飞速计算着。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合理的、能让他短暂“失控”并接触到白小北的机会。
机会很快到来。
在一次看似激烈的近身缠斗中,“刃傀-7”猛地抓住了余扬的一个破绽,实则是余扬故意卖出,双手死死锁住了他的右腿,强大的机械力量爆发,试图将他抡起砸向地面。
在所有人,包括高速摄像机都无法捕捉到的瞬间,余扬被抓住的右腿肌肉极其微妙地一松,同时身体核心力量有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泄力。
这使得“刃傀-7”的抡砸动作出乎意料地“顺利”和猛烈。
余扬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地、完全超出预期地甩飞出去,飞行轨迹巧妙地偏离了柔软的缓冲区域,如同计算好了一般,精准地、侧着脑袋重重砸在训练场边缘一个凸起的、用于维护的金属通风管道接口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余扬的身体顺着管道滑落在地,一动不动。殷红的鲜血瞬间从他额角破裂的伤口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和头发,看上去触目惊心。
整个训练场瞬间死寂。
所有研究人员都惊呆了,博士更是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不!!!”
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满面的余扬,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快!医疗队!快!!我的杰作!我的完美作品!”
他不敢轻易移动余扬,只能围着打转,气得一脚踹在旁边还在待机状态的“刃傀-7”身上,“废物!垃圾!劣质品!”
就在这时,地上的余扬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空洞或冰冷的眼眸里,此刻竟然罕见地染上了一丝迷茫和困惑。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摸了摸额角的伤口,看着指尖的鲜血,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急得团团转的博士,用一种带着细微波动、不同于以往绝对平静的、有些沙哑的嗓音,迟疑地、一字一顿地问:“…白…小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