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上心里清楚得很。
他深知此刻若贸然处置靖王与姜家势力,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藏得更深。
与其现在动手,急于铲除一方,不如先放任乱象滋生。
看看哪些人按捺不住,跳出来兴风作浪。
那才是真正握刀的狠角色。
于是,他只是微微抬眼,缓缓开口道:“靖王乃先皇后亲生骨肉,身份尊贵,婚事自然应当在京中举行,风光大办,以示皇家体统。但为防万一,胡统领。”
他转头看向殿侧肃立的禁军统领。
“你即刻挑选一队精锐禁军,贴身护卫靖王与其未婚妻,不得有半点疏漏。”
胡统领抱拳领命。
“遵旨!”
明面上看,这是天子对亲子的关切。
可熟知内情的人都明白,胡统领素来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此次奉命护驾,实则是奉旨监视。
就在那几位言官还想再进一步进谏之际,一直沉默站立的萧侭忽然迈步而出。
“陛下,臣刚回京不久,未婚妻便于遭人伏击,险些丧命。此事绝非偶然。臣斗胆直言,这分明是冲着臣来的。那些人意图趁臣立足未稳之际,抓她为人质,以此胁迫臣就范。只因行动败露,未能得逞。然而,失败一次,只会让他们下次出手更加狠辣,更加周密。”
他顿了顿,额抵地面。
“臣生死不足惜,纵万刃加身亦无怨。可若因此牵连圣驾,惊扰朝廷威仪,甚至危及京城安危……那时悔之晚矣。臣恳请陛下,务必彻查此案,揪出幕后真凶。否则,不只是臣一人之耻,更是朝廷之辱!臣,罪该万死。”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皇帝微微一怔,眸光闪动。
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朕几时说过要去观礼了?
可话已出口,箭在弦上。
更何况萧侭方才提及“先皇后”,字字含情,句句带孝。
此时若是冷言拒绝,难免显得薄情寡义,伤了宗室体面,寒了天下人之心。
他沉默良久,终究轻叹一声,点头应允。
“既然胡统领已奉命负责你与未婚妻的安全,那昨夜刺杀一事,便由他全权追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任何幕后之人。”
苏晚渺昨天累得够呛,身子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筋骨酸软,脑袋昏沉。
她几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强醒来。
梳洗过后,她慢悠悠地坐在小几前。
捧着一碗温热的白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清芊匆匆跑来,发髻微乱,额角还沁着细汗。
她顾不得整理衣襟,便急急地凑到苏晚渺跟前。
把前院下人们私下议论的闲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那些人真敢说!”
她气得脸颊涨红,双拳紧握,脚下一跺,地板都仿佛颤了颤。
“竟敢说您早就跟公子有染,两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更恶毒的是,他们还骂靖王殿下……说他堂堂亲王,竟捡了个破鞋回来供着!这话传得满府都是,连厨房烧火的粗使婆子都在背后嗤笑!”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可您明明是为了家里才委屈自己,日日守着那位病秧子,汤药不离手,连觉都睡不好!谁不知您一片孝心,忍辱负重?他们不感念,反倒编排这些污言秽语,真是……真是狼心狗肺!”
苏晚渺向来谨慎,素来不喜张扬。
行事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除了母亲齐氏,就连她最信任的贴身丫鬟白洛和清芊,也不曾真正知晓她心底最隐秘的那一角。
她曾经,偷偷地喜欢过沈清渊。
如今骤然听闻这些流言蜚语,心头猛地一揪。
她顿时没了胃口。
粥面早已凉了,泛着淡淡的白雾。
她却视若无睹,只是低着头,盯着那微微荡漾的纹路。
良久,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问:“朝中……有什么新动静?”
她跟沈清渊之间的风言风语,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从她初入沈府,便有流言暗起。
到后来她日日照料病重的沈清渊,更是被说得不堪入耳。
可如今,这些话竟突然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刻意散播。
这绝非巧合。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除了沈清渊,还能有谁?
他想毁她名声,想断她前路,逼她无法再嫁入权贵之家,只能死死困在这沈府。
可苏晚渺懒得与他纠缠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冲着萧侭去的流言。
清芊挠了挠头,眉心紧皱,努力回想方才在前院听到的碎语。
“听说……又有人翻出当年国师那套灾星的旧账了。朝中几位老臣联名上奏,说当年二皇子早夭,便是因靖王命格极凶,克父克母,克兄克国,是真正的灾星降世。他们想借着这个由头,逼皇上将靖王赶出京城……贬为庶人,流放边荒。”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可皇上没答应,只是淡淡批了‘所奏不实,不必再提’八个字,便压了下去。其他的……奴婢听完您和公子的事,气得脑门发晕,心肝都在抖,别的全忘了,实在记不清了。”
国师的预言?
苏晚渺心头猛地一震。
她忽然想起,当年二皇子尚在襁褓之中便猝然夭折,宫中哀声一片。
可就在举国悲痛之际,国师却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一脸肃穆地叩首启奏,说萧侭命格逆天,八字带煞,天生克亲克国,是大渊朝的“灾星”。
唯有将其逐出京城,远放南疆,方可避祸延祚。
皇上当时并未多言,只是轻叹一声,顺水推舟,便以“养病”为名,将年仅十岁的萧侭送去了苦寒之地的南疆,交由姜家代为管教。
一去,便是十年。
小时候,她也怕他。
像所有人一样,远远见他走来,便低着头匆匆避开,不敢直视。
总觉得他周身笼罩着一层阴郁之气。
可现在想想,哪里是什么天命难违?
分明是皇帝亲手编织的借口。
那时候,萧侭年幼,姜家虽握兵权,却无异心。
而皇帝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根本没有理由动他分毫。
可如今不同了。
萧侭在南疆统兵十年,战功赫赫,民心归附。
姜家军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皇帝对他早已忌惮至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若真信他是灾星,何须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