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兄弟成群。
那些人哪一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战战兢兢？
可再怕他的人，也不至于一见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黎卿辰从不笨。
一路上他就察觉了异常。
小衿衿从下车起就没抬头看过那个方向，连提到“哥哥”两个字都会下意识缩脖子。
他早就在心里猜了个七八分。
这小姑娘，根本不想见这个所谓的亲哥哥。
而现在，他看得更清楚了。
哪是什么“不想见”？
分明是闻其声而避之如蛇蝎。
“既然来了，就是客人。”
黎卿辰语气依旧平稳。
“去让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请他陪五妈坐坐，说说话。至于衿衿……”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那人脸上堆着笑，可那双眼睛却没有一丝暖意。
黎卿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唇角微扬。
“这孩子，是我刚从老三家带出来的，明天还得送回去继续上课。我们这边工作忙，照顾不过来，所以就不麻烦你了。”
他淡淡说道。
“亲情固然重要，可孩子的安全和情绪更重要。你现在突然出现，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别急着认亲，让她慢慢适应。”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说一句，转身便走。
从进门，到离开，前后总共不到三分钟。
童轩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来得及碰一下。
而站在原地的姜楠，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抓过童轩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麻。
衿衿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如今的她，是黎家上下捧在手心的宝贝。
就连姜楠自己，也不敢随便凶她一句。
她正想提醒童轩，语气轻些，别再惹衿衿哭。
毕竟那孩子胆子小，一受惊就容易抽噎，哭起来没完没了。
而且，现在可不是从前了，黎家的门槛高得很。
没想到，童轩倒先甩脸子了。
“你当时就该带倩倩来！带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丫头干嘛？”
他语气尖刻，眉毛拧成一团，眼里满是嫌弃。
“衿衿也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姜楠心口一紧。
她瞪大眼睛看着童轩。
没错，她原本打算带的是倩倩。
毕竟倩倩三岁就开始懂事，知道在大人面前撒娇，知道哄人开心。
每次姜楠回家，她都会乖乖地端茶递水，小嘴甜甜地喊“妈”。
可那天，是倩倩自己哭着说不想去港城。
她抱着妈妈的腿，眼泪汪汪地说：“妈，我不想走，爸爸一个人在家没人做饭，哥哥们也得有人照顾。”
而衿衿却非吵着要来。
最后，姜楠才勉强换了人，把衿衿带了过来。
“你以为我不想带倩倩？是她自己不想来！”
姜楠咬着嘴唇，声音里带着委屈。
“难道我要硬拽着她走？她还那么小，心里挂念着家里人，我能不理解吗？”
“那是因为她有良心！她舍不得爸和哥哥们，不像童衿衿，谁给饭吃就跟谁跑！”
童轩猛地提高嗓门，脸色涨红。
他指着衿衿，语气充满讥讽。
“你看看她，现在穿金戴银，被黎家伺候得跟个小公主似的，她还记得自己姓童吗？还记得老家那间漏雨的屋子吗？呵，早就忘了！”
他顿了顿，又冷冷补上一句。
“还有，我不是阿亮！我叫童轩！你别老拿小时候那套叫法来敷衍我！”
姜楠手抖得抓不住扶手。
她踉跄一步，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呼吸急促。
“你说这么多，到底还是怪我……”
她声音沙哑。
“你偷偷跑到港城，就是为了站在这里，当着我的面骂我？为了告诉我，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妈，是个抛家弃子的坏女人？”
“当然不是！”
童轩冷笑一声。
他终于把憋了半路的话一股脑儿地吐出来。
“我爸刚被工厂裁了，厂里效益不好，第一批就把他裁了。小飞和倩倩都等着交学费，下个月就要开学，账还没着落。我们想在家做点小买卖，开个小杂货铺，进点货，至少能糊口。可启动资金没有，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他顿了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姜楠。
“你老公是大老板，住豪宅，开豪车，肯定没少给你钱吧？借我们点，等赚了，马上还你。一分都不会少。”
所以，他是来要钱的？
姜楠胸口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只发出几声哑音。
“要钱就直说，装什么想我。”
她终于挤出一句话。
这就是她养大的儿子。
拼了命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这些年，她为这个家掏空了心力，熬白了头发，熬垮了身子。
可他呢？
他却像没看见一样。
只看见她现在过得好。
反过来，他跟他爸一个德行。
一边骂她丢下家庭，一边又想扒着她的新生活捞好处。
她成了他眼中的提款机。
“你跟你爸一样，心是铁打的！”
姜楠的肩膀抖得厉害。
恶心的男人，养出的儿子也这么让人反胃！
她咬紧牙关，喉咙里涌上一股苦涩，几乎要吐出来。
童轩压根感觉不到她有多难受。
反而从她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中读出了软弱。
他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我说了是借！你卖身挣的钱那么金贵，我们哪敢碰？”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满是讥讽。
“怎么，怕我还不出？还是怕沾了你的晦气？”
话音刚落，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
姜楠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脑袋“轰”地炸开。
周围的声音全都远了。
她手抖着，死死地指向门口。
“滚！现在就给我滚！”
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在她心里反复割锯。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抱着他哭过笑过……
姜楠猛地弯下腰，双膝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眼泪无声地从指缝里往下淌。
可她连哭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童轩早就知道，找她借钱没那么容易。
但他没打算放弃。
他不信亲情真的一文不值。
转身出了门，他随手带上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走廊幽长，灯光昏黄。
他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佣人，眼神带着几分倨傲。
“你们家大少爷不是说给我安排客房？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