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回床头柜上,书脊朝外,封面向上。
接着,她又去扯他的被子。
可那被子又大又沉,是成人用的加厚缎面棉被,边缘垂到了床底。
她蹬腿、拉拽、使出吃奶的劲儿。
小脸憋得通红,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可被子纹丝不动。
她只好停下动作,歪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
转身爬回自己床边,把自家那床粉蓝色的小被子“嘶啦”一声撕开一半。
她抱着半条小被子回来。
然后,她踮起脚尖,膝盖跪在床沿,一点点把被子盖到他胸口。
怕他着凉,她还特意绕到他背后,伸手把滑下去的一角重新拉上来。
睡前,她还踮着脚,在他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拍了两下。
“三哥哥乖乖睡哦,有我在,大恐龙不敢来吓人啦。”
她小声嘀咕。
“我可是守夜小卫士,谁敢靠近,我就用小木枪戳它!”
……
天黑得透不过气。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黎斓微从老夫人屋子里走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雨水刚落下来,第一滴砸在眉骨上,冰凉刺骨。
嘴角扯了一下,笑得又苦又轻。
他早知道,不管他多听话、多努力,这一天终究会来。
他怪家里人吗?
不。
他怪命运。
他拼了命走的每一步,最后都成了别人的台阶。
别人踩着他,走向更高的地方。
而他,只是被遗忘在阴影里的石阶。
雨点开始砸下来,一滴,两滴。
很快连成线,砸在肩头、额头、手背。
他眼底那点光,一点点被淹灭。
连涟漪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
天亮了,雨停了。
远处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厨房的烟囱也开始冒起了炊烟。
黎建隳的院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原本光秃秃的泥地上,忽然钻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枯枝也冒出了嫩芽。
整个院子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充满了生机。
小衿衿被窗外清脆的鸟叫声吵醒,那声音叽叽喳喳。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眨巴了几下,才看清头顶那方斑驳的房梁。
三哥哥黎建隳还躺在她旁边,盖着薄被,脑袋歪在枕头边,睡得正香。
她揉了揉眼睛,小手在脸上搓了两下,努力把瞌睡虫赶跑。
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小腿一蹬一蹬,吭哧吭哧地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小棉袄穿反了,她也不管。
纽扣歪歪扭扭地扣着,毛线袜子一只高一只低。
刚踮着脚,从他脚边小心翼翼蹭过去,想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横空而出,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小胳膊,轻轻一拎,把她整个人提了回去。
小衿衿“哎呀”一声惊呼,屁股又重重跌回床上。
黎建隳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眼深不见底。
此刻,那双眼睛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睡意。
“去哪儿?”
“上厕所。”
小衿衿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语气急切。
他这才松了手,任她重新挣扎着往床边爬。
这些年,他是头一回睡得这么踏实。
往常他总睡不安稳。
耳边总是嘈杂,梦里也常有阴影纠缠。
可今夜不同,仿佛所有的纷扰都被隔绝在外。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压根不想动弹。
想着外头有刘妈和王妈守着。
平日里她们总会按时来照看小丫头,便也没多想,由着她自己去了。
反正院子不大,老夫人那边也不远,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他哪知道,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噼里啪啦砸了一整夜。
雨势凶猛,连屋檐都在颤抖。
水沟迅速涨满,院子里到处是积水。
刘妈和王妈本来就没住在这偏院,只是每日定时来一趟,照应些杂事。
雨一来,两人早早收拾东西撤了。
谁也不愿意在这荒凉角落挨着湿冷过夜。
这会儿,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滴水的嗒嗒声。
小衿衿是第一次进这院子,四下张望,满眼都是陌生的景象。
青砖铺的路被雨水泡得发黑,墙角堆着老旧的扫帚和木桶。
窗纸破了几个洞,风一吹就哗啦响。
她左看看,右看看,想找个人问问路。
可喊了几声“刘妈”“王妈”,没人应答。
也没有人主动搭理她,更没人伸手指引方向。
她只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直觉,朝着老夫人住的主院方向走。
一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她提着湿气未干的裙摆,踮着脚尖,一跳一跳地绕过积水。
可就这么一绕一跳。
原本就记不太清的路线,变得越发混乱。
等了好久,别说佣人,连只猫都没见着。
小脸渐渐皱成一团,眉毛耷拉着,嘴唇微微颤抖。
她站在一处岔路口,前后左右都陌生,完全不知该往哪走。
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憋得难受,冷汗都冒出来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越积越多。
她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
可那副模样,分明已经快委屈哭了。
突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从后头伸来,稳稳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听见一个熟悉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家伙,大清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那人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责备。
“你三哥呢?就这么丢下你,不管了?”
是二哥哥黎斓微。
他今儿之所以这么早出门,并非自愿。
奶奶一大早就把他叫起来,硬逼着他去城东的茶馆相亲。
说是有位小姐家世好、性子温婉,正是良配。
他不情不愿地换了身衣服,冷着脸往外走。
路过这偏院时,眼角一扫,忽然瞥见角落里蹲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正低着头,缩着肩膀,可怜巴巴地守在风雨飘摇的屋檐下。
他心头一紧,立刻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二哥哥!”
小衿衿一见到是他,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松手。
她的小脑袋往他肩上一蹭,鼻尖都埋进他衣领里。
小嘴撅得老高,简直能挂上两壶油,眼泪汪汪地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