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慈宁宫请安,妃嫔俱在。
温贵妃和佟妃还算自在,一个是孝昭皇后的妹妹,一个是孝懿皇后的妹妹,太子妃无论如何都得给足面子。
惠妃也不慌,长子之母,这份体面也少不了。荣妃和宜妃面上端着笑,心里怎么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谁也不愿意舍了自己手里的宫权。
可以预见,太子妃要协理六宫,和这群庶母少不得过招。
宜修哀叹太子妃处境的同时,不免心生怜悯,这位和前两世的自己一样,也是不值得的。
德嫔安安静静、一言不发,这几年她来慈宁宫从来都是一旁赔笑,甚少开口,做足了娴静乖顺姿态。
实则她内里直打鼓,本来蛰伏这两年,已然渐渐挽回了些许圣心,可随着太子妃入宫,皇上直接下令由太子妃协理六宫事务。
莫说妃位,连宫权都没了再要回来的可能性,甚至多年埋下的人手都会被太子妃料理,这可是乌雅一族最后的后手了。
一旦太子妃正式协理宫务……
铜炉里燃着南海沉水香,暖烟绕着梁上的缠枝莲纹,连空气都透着几分喜庆。殿门被宫娥轻轻推开时,先飘进来的是丹凤朝阳云锦斗篷的金线光泽。
太子妃石静娴款步而入,一身正红旗装绣满缠枝葡萄,银线勾的葡萄粒缀着细珠,走一步便晃出细碎的光,斗篷领口的白貂毛扑在脸颊,衬得那丰腴的脸蛋像刚剥壳的暖玉,细腻得能掐出水来。
发髻上只绾了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流苏垂在肩侧,抬手拂斗篷系带时,腕间的东珠手镯相撞,叮铃一声脆响,倒比殿里的宫灯更显温润。
太子不愧是康熙心尖尖的人,给他挑的都是最好的,若是父子感情没有变质……那还有胤禛什么事儿!
既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宜修特意换上了吉服,福晋的吉服虽不及朝服华贵隆重,通常只在吉庆日子里穿着,但今日可以算吉庆日子,她和三福晋、五福晋都穿了吉服,若是大福晋没有因刚生下四女儿缠绵病榻,也该是如此。
宜修立在三福晋身侧,瞧着太子妃行礼拜安的模样,心里暗叹:这气质真是旁人学不来的。
不是寻常大家闺秀的玉般冷润,是像佛前供着的琉璃盏,盛着甘露似的,眉眼间带着俯瞰众生的平和,连屈膝时脊背都挺得规整,偏又无半分倨傲,活脱脱一副母仪天下的范儿。
怪不得皇阿玛挑遍八旗秀女,哪怕两次推迟婚期,也非要等她入东宫。
宜修捻着吉服的绣纹,今儿自己穿的是石青福晋吉服,领口滚着明黄缎边,头上金累丝点翠鸾鸟冠的流苏轻晃,与三福晋的点翠芍药蝴蝶冠、五福晋的千叶牡丹五凤钗相映。
三个妯娌站在殿角,倒像三簇精心打理的花,只等太子妃这位“主枝”落座。
“石静娴给皇玛嬷请安,见过诸位娘娘。”太子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屈膝时裙摆的葡萄纹铺展开,落落大方一礼,端庄优雅。
太后忙让人扶她起来,年老的苏麻喇姑瞧着这位太子妃,忍不住热泪盈眶,太后好一顿安慰。
孝庄在康熙二十六年去世,苏麻喇姑便深居简出,饶是胤裪曾养在她膝下,她也很少出来。
今儿是替孝庄出来瞧瞧曾孙媳妇,一见太子妃这般,苏麻喇姑便放了心,行了一礼后,安心回去礼佛。
在场都是主子,她一个奴婢留下算什么事儿?太后想挽留,可想想苏麻喇姑的性子,张了张嘴没说话。
转过身,太后指腹摩挲着手里的佛珠,眼角笑出细纹:“可算把你盼来了!往后东宫有你掌着,宫里也能少些琐碎。”
太子妃谦和地微笑着道:“孙媳刚入东宫,还不知事呢,蒙皇阿玛和皇玛嬷信重,一定好生向诸位娘娘学习。”
四妃协理其实挺好的,四人平衡,互相节制,谁都不可能独大。但德妃降德嫔,佟妃入宫后低调度日,除非事涉德嫔,基本不干预,温贵妃因着身体不好,只担了个名,惠妃一家独大,荣妃、宜妃各自占着一席之地,虽然偶有摩擦,但大抵还过得去。
可现在……凤印被康熙给了太子妃,可以预见,太子妃和三妃之间必定暗流涌动。
太后向来不插手六宫事务,对太子妃这番话也很满意,“皇帝既将凤印交与你,你啊,只管放手去做。”
宜妃捧着茶盏,娇笑道:“所以说,太子妃便是最会享福的命。不像咱们,在宫里熬了十来年,依旧是个打下手的劳碌命,连盏热茶都没喝安稳呢。”
宜修嘴角抽搐,好家伙,宜妃竟然当了出头鸟……不奇怪,毕竟是在慈宁宫,看在五弟的面子上,老太太总会帮她兜底的。
宜妃这话里的酸意,连殿外的雀儿都似能听出。
三福晋眉梢微挑,刚要开口,宜修已抢先一步上前,对着太子妃福身,声音脆生生的:“二嫂嫂莫怪宜妃娘娘说笑,今儿见了二嫂嫂才知道,二哥那东宫空了三年,原是在等一位能压得住场面的主子。您这气度,便是仁孝皇后见了,也得赞句‘妥帖’。”
没办法,胤禛得太子庇护,宜修总不能眼看着太子妃受刁难无动于衷。不掺和是一回事,立场和态度不容许半点模糊——真当皇上心里没谱?
三福晋立刻接话,拉着五福晋上前:“可不是么!五弟妹昨儿还跟我说,往后要多向二嫂嫂学规矩呢。”
五福晋讷讷点头,双手递上一个描金漆盒:“这是……臣妾给二嫂嫂备的贺礼,一对白玉平安扣,还望二嫂不嫌弃。”
太子妃笑着接过,手触到漆盒时温温的:“多谢三位弟妹费心。我刚入东宫,许多事还不懂,往后少不得要麻烦诸位娘娘和弟妹们指点,哪敢当‘压场面’的话。”
这话答得周全,既没接宜妃的茬,又给了太后和众妃体面,连一直默坐的温贵妃都抬眼瞧了她一眼,手上的佛珠转得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