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经历乾清宫的洗礼,二人前往慈宁宫的路上一路无言,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敲出单调的节奏,各自叹着气。
皇上当真是说一出是一出,半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慈宁宫内,皇太后端坐在铺着紫貂褥子的宝座上,五十多岁,典型的蒙古人长相,高颧骨单眼皮,略显富态,家常装扮。
头上盘发,手中拿着一串和田白玉十八子,盘腿坐在炕上,笑呵呵看着来请安的两人。
“给皇玛嬷请安。”胤禛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礼,宜修则依着福晋规制,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
“起来吧。”太后的蒙语带着浓重的科尔沁口音,目光在宜修身上打了个转,“瞧着倒是个周正孩子。”说着又转向胤禛,语气软了些,“小四,往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宜修刚站直身子,就见太后身边的嬷嬷递来一盏奶茶,双手接过时,听见太后又用蒙语说道:“哀家这把老骨头,还盼着抱重孙呢。”
周围的太妃们都笑起来,宜修却捧着茶盏屈膝笑道:“皇玛嬷说笑了。孙媳瞧着您身子骨比京里同龄的老太太硬朗多了,别说重孙,就是玄孙也能抱上。”
蒙语不是很流利,透着些许滞涩,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太后显然愣了一下,白玉珠子敲击着茶盏发出轻响:“你这小丫头,还会说蒙语?”
“阿玛早年在蒙古驻军,常说那里的草原比盛京的海子还要辽阔。”宜修垂下眼,语气诚恳,“孙媳好奇,就缠着府里的蒙古嬷嬷学了些,原是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去草原,能和那里的格格们说上话,瞧瞧蒙古的星空到底有多美。”
这番话恰好搔到了太后的痒处,老太太来自科尔沁,最见不得满蒙隔阂,笑着拍了拍宜修的手:“好,好,有心了。”
趁着太后高兴,宜修让红月呈上一个锦盒:“这是孙媳给您绣的抹额,用的是科尔沁来的绿松石线。”抹额上绣着两匹奔马,针脚细密得连马鬃都根根分明。
太后接过,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松石,叹了口气:“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绣活了。”转头对身边的淑惠太妃道,“这孩子真有心。”
宜修又让剪秋端上两个描金漆盘,里面是攒竹做的小风车和蜜蜡捏的小动物:“这是给五妹妹和七妹妹的玩意儿。”
五公主养在慈宁宫,太后很是喜欢,七公主前些日子病着,德妃的行为让康熙不放心,皇贵妃趁机进言姐妹情深,康熙便把女儿送到了慈宁宫,让太后的妹妹淑慧太妃帮忙养着。
两个小姑娘扒着门框偷看,见了玩具立刻红了脸。太后见状愈发欢喜,拉着宜修的手不肯放:“往后多来陪哀家说说话,小四不会不乐意?”
胤禛刚要答话,就被宜修用眼神制止,仰着脸笑道:“孙媳求之不得呢。”
直到太后的嬷嬷提醒太后时间差不多了,太后便开口:“哎哟,瞧我,一来人就忍不住多说。德妃前日递了话,想要见一见你,人就在外头候着,你们路上请个安,就算尽了心意。”
这话太后说的有点心虚,本来德妃还在禁足,可架不住慈宁宫养了人家两个女儿,五公主又心疼亲娘,开口说了几句。
太后念着德妃是胤禛的生母,胤禛当儿子的成婚了,确实不能没半点表示。
胤禛和宜修内心咯噔,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惊讶与无奈,却也不能拂了老太太的心意,面上依旧笑着应下。
宜修一出慈宁宫正殿,便揪着衣角,扯了扯胤禛的袖子,“昨日说好了,女人的事女人管,你不许插手。”
胤禛愈发无奈了,德妃可是你婆母,你确定你一个小不点能应付。
宜修仰起头,高傲地昂头激他,“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成!”胤禛大从心底里是不愿意见德妃的。六弟去世那年,德妃的话语历历在目,他们母子之间早就沟壑丛生,那点子稀薄的血脉亲情,早就磨灭了。
刚出慈宁宫,德妃就在不远处的凉亭抿着茶。
月白色的旗袍镶着银线,远远望去像朵盛开的玉簪花。说实话,德妃的容貌非常好,长相柔美中透着丝丝柔弱,让人忍不住怜惜,一眼就能看出宠妃的气度。
走近了才发现,德妃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眼神冷得像冰。
胤禛依礼行了二跪六拜礼,宜修跟着行四肃二跪二拜之礼。
绿嬷嬷端来的茶盏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宜修双手捧着,半蹲着身子:“额娘,请用茶。”
德妃连眼皮都没抬,手指捻着佛珠,一声不吭。
时间一点点过去,宜修的膝盖开始发颤,手臂酸得像要断了。
凉亭的阴影移过她的裙摆, 德妃依然端着一张脸,没有接茶,也没有让宜修起身,只是眼神凌厉打量着宜修,话也不说。
宜修心想果真是个恶婆婆,先前的盘算果真没有错。
胤禛脸色也浮现了几分难堪。宜修忍着手酸、腰酸和腿打颤,等着德妃叫起,实在是快忍不住要摔倒了,没办法就又了一遍:“额娘,您请用茶。”
德妃还是像是没看到一样,完全没反应,还是身旁的绿嬷嬷,看着宜修发抖得厉害,似是快要撑不住聊腿,怕四福晋晕倒在地,皇上问罪自己主子娘娘……拉了下德妃的宜修提醒。
德妃刚要开口,宜修就“咚”一声晕了。
胤禛大惊,连忙喊人去请太医,看向德妃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德妃虽慌乱,但还是强撑着镇定开口:“哎呀,快快起身,这是怎么了?本宫刚刚在想件要紧事呢,一时没注意,四福晋这身子也太弱了,怎么一敬茶就晕了。
虽然不礼貌且不能,但宜修还是在心里骂骂咧咧,悠悠转醒后,开始抓挠胳膊,丝丝血迹染红了衣裳,让人瞧见了胳膊上细细麻麻的红点。
正要往脸上抓,被胤禛一把抓住,“别抓,别抓,抓不得。”
德妃怔愣,好一会才说,“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胤禛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寒意,看向德妃的眼神愈发犀利“额娘就这么容不下她?”
这大婚第二日摆脸色、下马威就算了,还下药!
要是小福晋抓破了相,往后如何自处?明明苛待人,还想倒打一耙。
“这、这……不是本宫,不是本宫……”德妃当真是有苦说不出,确实不是她做的,可眼下这情况,她即便把嘴巴说干,也没人信不是她所为。
胤禛直接抱着人进了最近的慈宁宫,德妃站在原地骂胤禛白眼狼,也不知替她这个额娘遮掩,非要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