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底子好,缓了几日,还是醒了过来。可她刚醒,温贵妃陷入昏迷。
温贵妃缠绵病榻多年,内务府已经备好了喜木。
这事儿最初众人也不是很吃惊,但转眼太妃吐血病倒……太妃五十四岁还能揍得四十岁的德嫔满地找牙,身子骨倍棒,突然间就病了。
太医查来查去,都没查出点什么,偏太妃就是不见好,又呕了血。
太医们慌得团团转之际,钦天监递折子,又提起了先前的星象,还上奏:五车星旁忽有流星坠露,赤焰冲天,散落于紫微右垣,溅起的黑气竟化作锁链之形,将帝星与少微星缠连。
监中掌院以浑天仪推演,见少微星轨已越常规,竟逆行至帝星一度之内,形成子星犯主之冲相位。
更查得《乙巳占》有载:少微犯主,国祚不宁;子星夺气,长辈堪忧。
宫里瞬间就跟水溅入滚烫油锅般炸了!
上上下下一琢磨,有道理,先前的星象原来没应在皇孙身上,而是应在了皇子身上——
太妃吐血当日,臻祥馆的舒贵人生下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一出生就满身紫痕不说,手上还抓着血块,接生的嬷嬷吓得瘫倒在地,连喊,“我的娘哎!这……这是个什么啊!满身紫斑,活像……活像被什么东西缠过、打过!”
“手里还攥着这……这血疙瘩!刚落地的娃娃,哪来的这个啊?!是凶兆!是大凶之兆啊!”
产后虚脱的舒贵人,当即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康熙不在,多的是人会把凶兆传出去,儿子和自己的性命,都危矣。
意识到这一点,舒贵人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生而丧母、克亲,还主凶,脏水会往那泼,压根不用想。
宫廷大乱之际,宜修顾不上别的,拉着五公主窜进无人的幽僻处,让剪秋等人把守,肃目冷声道:“五妹,太妃……是装的。”
五公主低垂着头,压根不敢与宜修对视,四嫂的眼神并不锐利,却总能照的人无处可避。
“胡闹!!”宜修狠狠戳了五公主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以为这样,就能借此求皇阿玛让七公主一并留京?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让皇阿玛恼怒,恼羞成怒之下,七妹就是病死在出嫁路上,也得抚蒙!!”
老爷子浑身都是心眼,毫不夸张说一句,眼睫毛都是空的。跟他玩心眼,普天之下都没谁玩的过。
若不是荣妃在前膛雷,惠妃出手暗算舒贵人,时机算的刚刚好,她又请温贵妃搅浑这趟水,温贵妃又想给胤?多结善缘,谣言这才满天飞,比去年更甚。
就她和太妃那点子小心思,真以为没人知道?!
能在宫里活下来的,没一个简单的,五公主读书聪慧,却堪不破人性。
“四嫂,七妹不能远嫁,我愿以自身相换,可皇玛嬷说,她只能保下一个。”五公主泪落如雨,失态地攥着宜修的衣袖,指节泛白,“四嫂,我该怎么办?我舍不下七妹,你也知道,七妹她……”
“住口!”宜修低呵一声,语气里带了几分厉色,“《礼记》有云‘事君不密则失身,失事不密则害成’,有些事,烂在心里才是活路。若非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深知你心性纯良,换作旁人,只会当你拿此事胁迫!”
那青和七公主之事,还没个影呢,能说吗?
五公主一怔,泪水凝在睫毛上,嗫嚅道:“我、我不是……”
“你说不是便不是?”宜修叹了口气,捻着她鬓角的碎发,“世人总道‘书中自有千钟粟’,可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读《论语》‘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可看人、识人、人情世故,你却如稚子学步,一窍不通”
五公主泪如雨下,满眼祈求:“四嫂,我只求留下七妹,求皇阿玛恩典……”
“恩典?”宜修冷笑一声,眸光锐利如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恩典从不是求来的,是换来的!”
是功劳,是妥协,是情分……和皇权的交易!
宜修深吸一口气,俯身扶起满脸泪痕的五公主,拭去她颊边的泪:“太后为何不愿为养在膝下的七妹开口?并非不疼她,是更疼你。你与七妹之间,她选了你,这便是皇家的‘取舍’。”
“呜呜……我对不起玛嬷……”五公主哭得更凶,想起自己联合皇玛嬷的亲妹妹欺瞒老人,让花甲之年的太后日日忧心垂泪,心口如被针扎,“玛嬷待我那样好……”
宜修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宫墙深处,缓缓道:“太后能保下你,固然因你得皇阿玛喜欢,自幼养在慈宁宫,可更多的是时机与情分。皇阿玛三征准噶尔,早已打出大清国威,蒙古众部臣服,短时间内无需再以公主和亲固盟。”
“太后与皇阿玛母子情深,却从不过问朝堂事,她开口,皇阿玛无有不允,可这份情分,是要分润给端敏姑母、纯禧姐姐、胤祺他们的——哪一个不是她耗费心力养大的?她保你舍七妹,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而非单纯的偏爱。”
“生在皇家,你若想一辈子做个被庇护的孝女,尽可装聋作哑,守着皇阿玛与太后的恩宠过活。”宜修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彻骨的清醒,“可你若有所求,便必须踏进这利益交织的旋涡,学会‘谋算圣心’。”
五公主瞳孔骤缩,泪水渐渐止住,眼中先是茫然,继而清明,最后凝起一丝坚毅。她抹去泪痕,对着宜修深深一跪:“四嫂有大智慧,求四嫂教我。无论付出什么,我都要留住七妹。”
“包括你的婚事与余生?”
“包括!”五公主的声音掷地有声。
宜修望着她冷毅的面庞,暗自点头,果然与胤禛是亲兄妹,骨子里都有股执拗的狠劲,缓缓吐出两个字:“等。”
五公主眉头紧锁,满脸不解:“等?”
这话没头没尾的,五公主委实参摸不透。
宜修凝视她,五公主急躁的心渐渐沉静,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
“欲速则不达。你过于急切,反而失了先机,所以学会等。”
五公主垂眸良久,抬眼时眼底已无迷茫,咬唇问道:“可……等什么呢?”
皇家的情分从来不是纯粹的温暖,是藏在利益与时机背后的博弈,五公主真切面对这一切时,如稚子牙牙学语,尚不能领悟其中深意。
可她已然下定决心,要为亲妹妹一搏,缓缓起身,眼中已无泪,只剩一片沉静的决心。
风过竹林,簌簌作响,宜修看着五公主的面色,眸中渐渐露出赞许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