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这日,贵妃操持宫宴,宜修一家四口露脸的一瞬。
宫宴上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众人,忽然静默了一瞬,所有人的乌泱泱地投射过来。
胤禛搀扶有孕的宜修缓步上前,弘晓、姝玥站在胤禛另一侧,夫妻俩笑得灿烂,弘晓十分给面子地笑得开心。
宜修隔空和太子妃、大福晋、三福晋对视,几人颔首间交换想法,八福晋眼睛却在宜修腹部不住地打转。
宜修眼波流转,在人群的后头捕获到了目标——阿玛费扬古携爱新觉罗氏都在,不过二人在这种场合实在也挤不到前面来,费扬古和爱新觉罗氏难得笑得这么高兴,反倒衬托出了德妃笑容的僵硬。
“老四,福晋有孕,你且走慢些。”德妃面色温柔,率先开口。
“多谢德额娘关怀。”胤禛自然发觉德妃笑得假,面上应了一句便别过了脸,扶着宜修坐下便和太子、直郡王几人寒暄。
宜修抿唇掩笑,贵妃和宣妃连带辖制,德妃再没脸没皮也熬不住,总算是吃够了亏,能够做足面子功夫了。
这一番应酬半日,终于能和费扬古、爱新觉罗氏说两句话,宜修的笑容可谓要多大有多大。
“阿玛和夫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快瞧瞧弘晓。”
费扬古笑道:“格格养得极好,郡王爷和福晋有福气了。”
胤禛笑着点头,爱新觉罗氏笑容更张扬:“福晋这胎养的极好,面色红润,郡王爷将你照顾的好,额娘就放心了。”
胤禛谦虚道:“小婿不过略尽心罢了,还是福晋底子好。”
这话听得费扬古、爱新觉罗氏很满意,宜珠被他们呵护在掌心养大,自然底子好。
宜修忽的热泪盈眶,阿玛和额娘对孩子的长成,都是极为重要的,偏偏她宜修一生都是几乎无父少母,如今……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爱新觉罗忙把人揽入怀中,轻轻给她擦眼睛,“莫哭莫哭,我的好宜儿,节日可不能落泪,不吉利,更要在乎孩子,小心生下个小哭包。”
费扬古急的恨不能把女儿搂在怀里喊“娇娇”,胤禛更是满头大汗,内心直喊:福晋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落泪,他这个女婿该怎么做才好?
电光火石之间,胤禛朝着在贵妃、太子妃处撒娇的女儿招手,“弘晓,弘晓,太太在呢,过来让太太抱抱。”
“太太,太太,我来了!!”弘晓咋呼呼跑过来,搂着爱新觉罗氏撒娇,宜修别过脸收敛情绪。
濡媛后脚也从宣妃处跟了过来,姝玥小心翼翼站在一旁。
爱新觉罗氏见宜修收了泪珠,便从手上取下两对玉镯,套了一对在弘晓手上,另一对给了濡媛、姝玥各一个。
“臣妇来得急,没备什么厚礼,公主和格格不要嫌弃。”
胤禛接过话,“怎么会?额娘这般疼两个孩子,瞧,她们多高兴啊。”
三个孩子摸着手上的镯子,抬起手晃了晃有了宽大的镯子,喜滋滋一块喊“太太”,爱新觉罗氏笑的合不拢嘴,“喜欢就好,下回再给你们挑更好的。”
“额娘,我的呢?”宜修瘪嘴伸出手。
“刚就让剪秋收好了,回去再看。”爱新觉罗氏搂着女儿低声叮嘱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与费扬古出了宫,一步三回头。
宜修望着二人的背影,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而很快,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缓缓笑了起来。
“福晋,该去皇玛嬷跟前谢恩了。”胤禛低垂着眼睑,轻声提醒。
明月高悬,宫宴渐散,夫妻二人领着三个孩子回乾三所时,已经是疲乏至极。
匆匆洗漱后,一齐合衣躺下,胤禛开口宽慰,“明年三月,咱们出宫开府,届时请岳母来暖房,多住些时日,正好操持孩子的百日宴。”
“嗯。”宜修摸着隆起的肚子,一月末的产期,坐完月子就出宫,额娘住过来能帮自己不少忙。
宫内好歹经营了多年,出了宫内务府拨去王府的人还得一一清查底细,保不全有谁的眼线、谁安插的钉子。
打狗看主人,内务府拨过来的人,不太好处置,且要忙活一阵才能扎牢郡王府的篱笆。
“乔迁宴让岳父陪我一同招待宾客……”
“行,别让阿玛喝太多酒,身子不比以往了。”
“挡酒不是有那青么……”
“那倒是可以。”
“……”
“等你诞下嫡子,咱们就去城郊的别苑住些时日,避开京城的纷扰,让你安心养着。”
宜修靠在他肩头,鬓边珠花轻轻晃,眼底映着烛火,似也盛满憧憬:“爷说得是,只求咱们的孩子平安,旁的都不重要。”
垂在锦被下的手,却悄悄攥紧了帕子,怀了七月身孕的赵侍妾,始终是悬在她嫡子前程上的一根刺。
那个孩子一日不落,她一日都不能真正安心。
胤禔和胤礽前车之鉴明晃晃摆在眼前,无论如何她必然会确保她的弘晖是独一无二的嫡长子!
夫妻俩面上笑着畅想出宫后的好日子,不一会儿便沉沉便睡了过去。
不多时,两人便沉沉睡去,帐幔低垂,将满室温情裹得密不透风。
一炷香的工夫还没到,外间突然传来绣夏慌乱的脚步声,门帘被猛地掀开,冷风裹着惊惶灌进来:“爷!福晋!赵侍妾出事了!”
“出事”二字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宜修的睡意,猛地睁开眼,先前的温柔全然褪去,眼底只剩锐利的警觉,抬眼看向胤禛时,飞快掩去,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惊惶,连声音都带着刚醒的颤意。
“怎么会出事?不是让杨姑姑和章嬷嬷寸步不离地看着?”
胤禛已翻身坐起,手忙脚乱地去抓衣裳,见宜修也要起身,忙伸手摁住她的肩,掌心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着:“你怀着孕,人多眼杂,冲撞了不好,待在屋里别动,爷去看看就回。”
宜修顺势靠回枕上,语气惊恐:“爷,赵侍妾有孕刚满七个月……”
话里是关切,目光却掠过胤禛的肩头,落在门外晃动的烛影上,暗忖: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什么情况?”宜修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怎么会这么急?是不是有人苛待了她?”
垂下的眼帘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连翘很听话,借赵侍妾的手赐了杨姑姑和章嬷嬷“沾福气”的腊八粥,只等赵侍妾自己自乱阵脚。
胤禛蹬上靴子就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回头叮嘱:“看好福晋,不许任何人进来叨扰!”
门帘落下的瞬间,宜修脸上的惊慌便一点点淡去,缓缓坐回床沿,半边脸隐在床榻投下的阴影里,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抬手召来候在门外的绘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把各院的庶福晋、格格都请去,就说赵侍妾早产,让她们过来帮着照应。”
亲眼看看,急着抢先诞子的下场,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生出不该有的肖想。
绘春领命而去,宜修慢慢抚过自己的孕肚,眼底的柔光彻底散去:以赵侍妾的急功近利、性情偏执,绝不会安安分分地生下孩子,一定会抢先发动,抢占长子的名分。
是她自己想不开,与自己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