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盼着、念着,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日子过得飞快,三月末的最后一日,胤禛风尘仆仆领着一众人回府。
“额娘,额娘~”
弘晓大咧咧拉着弘晖扑进宜修怀里,抢在弘晖前头,亲了宜修一口,献宝似的奉上手里的团扇,“额娘,女儿给你带了礼。”
是一柄双面绣的凤穿牡丹团扇,独特的苏绣只是点缀,两只凤凰围绕着一朵牡丹纷飞,扇柄是极好的墨玉做成竹节形状,节柄又悬着一颗海珠连接的流苏。
宜修手在“凤穿牡丹”绣样上停顿,凤凰不稀奇,但太子妃用这种图案都格外小心,弘晓却从江南带回……老爷子啊,当真是把孙女疼到了心里。
宜修此刻旗髻上簪了一朵初开的昆山夜光(牡丹的一种,在夜光下泛着雪色光华)瞧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宜修满眼欢喜,“我的儿啊,真的贴心,来,额娘再抱抱。”
弘晓一脚踹开弘晖,却在触到母亲怀抱时悄悄收了力道,瞅见弘晖被踹后泛红的眼眶,手指无意识绞了绞团扇流苏,嘴上却依旧蛮横:“谁让你慢半拍!”
这孩子被宠得霸道,却也藏着几分孩童的别扭心软。只要没过线,宜修从来不插手这对姐弟的互动。
宜修轻轻揉着弘晓鬓角的碎发,对着躲开姐姐一脚的弘晖招手,抚摸着愈发圆润的脸颊,力道比往日重了三分:“你玛嬷疼你,是疼弘晖;额娘管你,是管未来的郡王。”
宜修略略抬眸,瞥了眼窗外侍卫腰间的箭囊,“骑射若练不出样子,明日起,点心你一口也别想吃,都给你姐姐。”
弘晖抬脸时,稀稀落落的碎阳正落在他眉骨上,眉如墨画,眼若含星,原是副清俊骨相,偏偏两颊坠着团肉,一笑便挤成两个圆涡,倒像五叔胤祺年轻时抱着蜜罐的模样。
单说眉眼,弘晖比太子还英俊些,就是圆润绯红的脸颊,减了三分英气,多了两分富态。
难怪太后在一众曾孙中独独偏疼弘晖!
“额娘~会瘦的,儿子住府里几日,就能瘦下来。”弘晖双手按了按脸上的肉肉,很明白额娘的心思,但他无法拒绝贵玛嬷的投喂。
好吃是一方面,贵玛嬷用心,又是另一方面。
“额娘,女儿还在呢,疼儿子晚一点。”弘晓别过头,伸手戳了戳弘晖胖嘟嘟的腮帮子:“胖就是胖,那么多话。”
宜修无奈摇头,“你这丫头,脾气倒是不小。”说着,看向拧着眉眼不发一言的胤禛,
弘晓嘿嘿冲宜修笑着,宜修笑眯眯哄着她,“去,把你阿玛哄高兴了,时兴的宫花都给你。”
弘晓腾的一声窜进胤禛怀里,各种撒娇痴缠,胤禛眉眼渐渐松缓,弘晖趁机卧近宜修怀里,“额娘,儿子好想你。”
“额娘知道,额娘也想你。”
弘晖又胖了一圈,晚膳自然是偏素的,连肉丸子都是肉三菜七!
对于儿子的胖,宜修早有一套应对方式,先喝一大碗的牛乳,再吃馅儿是肉三菜七的大肉包。包子一入肚子,与刚刚喝下去的牛乳混合,就会发胀,一胀可不就饱了,
虽然,这个胀只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弘晖还会喊饿,但那已经不是宜修操心的事儿了——胤禛接手,怎么糊弄儿子,某人愈发得心应手。
弘晓跺着小胖脚叫嚷道:“我也要吃大肉包,也要喝牛乳。”
“不行,把天麻汤喝了,再吃半碗饭。”小姑娘家家的,本就瘦弱,怎么还能让肚子发胀呢。
两刻钟后,胤禛满脸宠溺下弘晓举着一个白嫩嫩的包子,一口一口啃着,“额娘,怎么味道又淡了点?”
宜修别过脸没说话,自然是把三肉七菜,换成了二肉八菜。
“来,再吃个小酥肉。”胤禛夹了一筷子的小酥肉到弘晓碗里,转移了走了女儿的注意力。
抬眼,便是夫妻对视,两人什么也没事,耐心哄着两个孩子用膳。
待剪秋领着肚子饱饱的两孩子出门,廊下铜铃轻响,惊飞了檐角悬着的灯笼穗子。
烛火猛地晃了晃,将胤禛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被风压弯的枯树。宜修奉上一盏刚温好的碧螺春,茶烟袅袅漫过他捏着眉心的指节,胤禛顿了一瞬,这才接过茶盏,喉结滚动时,茶盏沿碰出轻响,似是应和远处隐约的更鼓声。
难掩疲惫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胤禛打开了话匣子,“二哥和皇阿玛吵的凶,险些在书房动手。”
圣驾归京,帝心不快,圣旨未下之前,东宫太子就百般阻扰,圣旨一下,父子彻底翻脸。
胤禔看热闹不嫌事大,各种见缝插针抹黑索额图,反复提及党徽年索额图劝太子反击的话——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东宫危机四伏,您该出手还得出手,皇上春秋鼎盛,对您……”
“殿下!若您还念着‘父子情’,便想想胤禔的兵符、胤祉的文名——他们觊觎的是您的储位,不是您的兄弟情!对敌人心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这话和挑拨骨肉相残无异,落在康熙耳中更是索额图包藏祸心,他这个帝王还活着,索额图就鼓动太子对兄弟、对他这个皇阿玛下手,绝对的忤逆犯上!
已然动了杀心的帝王,这一次格外的强硬,应该说,帝王一直很强硬,只是过往在儿子面前收敛了强硬的一面。
而今,围绕索额图的生死,天家最尊贵的父子俩谁也不肯让一步。
胤禔在前冲锋,胤祉、胤禩也没闲着,御史们接连上奏弹劾,折子雪花般涌入御前,反复让帝王正视索额图结党营私、纵容家人、不敬皇权……总之一句话,索额图死不足惜。
可以说,多年的朝堂参政,让皇子们多少摸清了康熙的底线。
弹劾索额图,半句话不提太子,果然没惹得帝王发火。
然而,谁都知道,没了索额图,东宫就没了挡箭牌,往后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将直直冲太子而去。
东宫的处境啊,愈发危如累卵,太子将来更会如履薄冰。
无论出于情感,还是出于权力的考量,太子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帝王杀了索额图。
这不是父子、兄弟之间的较量,而是东宫生与死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