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潭柘寺,宜修带着孩子们回府,胤禛忧心忡忡立在府门迎接,宜修心里咯噔一下,宫里必然出了事儿,大到连胤禛都憋不住要找人倾诉,舒缓内心压力。
宜修安排人将三个孩子送回去,然后由着胤禛拉着她进了前院书房。
“索额图死了,二哥禁足毓庆宫,这次,少说关个小半年。”
“皇阿玛这次动了真火,只怕是不好收尾啊,二哥的处境愈发不妙。”
“二哥一避,咱们这儿也不会太平。”
“……”
胤禛絮絮叨叨说着,宜修静静品茗,未发一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胤禛跟随太子,其地位必然会随着太子的处境起起伏伏。
党附于人,便是如此。
然而,暴风雨比想象中来的更快,也更刁钻。
不是朝堂,而是后宫。
“王爷,宫里来旨,让您即刻进宫,说是乌雅嫔娘娘身子不适,想见您。”
胤禛捏紧了茶盏,早该想到,太子失势,乌雅氏定会借着 “母子情分” 做文章。
她被降位多年,温宪、荣恪疏远,十四被押入京郊大营磨炼,便只剩他这个的儿子可利用。
宜修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爷,去吧,躲不过的,迎上就是。”
“有福晋这句话,前路就是刀山火海,爷也敢去闯一闯。”
温宪出嫁后就没回宫瞧过乌雅氏,荣恪更是在乌拉那拉家过得轻松自在,丝毫不曾想过乌雅氏,唯一记挂乌雅氏的十四被康熙扔去了京郊大营,在胤禔手底下讨日子,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乌雅氏盘算了许久,为了要回封号和位份,必须要险中行事。
趁着所有人因康熙和太子争吵避之不及,恨不能见不到康熙之际,她一定要脱颖而出。
所以,乌雅氏把目光转向了哪个她厌弃了半生的儿子。
急的只能找老四,但她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命令这个儿子。
入宫几十年,乌雅氏起起伏伏多年,早就学会发生任何事,第一时间就是为自己铺路,为自己打算。
不管是四阿哥被抱走,六阿哥殁了,还是第二个公主殁了,她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
难过之余,便是思索该如何利用这件事为自己谋利,如此这般才一步步晋级固宠。
母凭子贵,子以母贵,相辅相成。
老四既然不能帮扶她,那就当她的踏脚石。
这些年,乌雅氏不是没有想法子缓和过母子关系,但老四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任凭她使尽手段也换不来胤禛一丝侧目。
要说这么多年来,宜修和胤禛相处多年最大的改变就是什么,就是以一己之力满足了胤禛对妻子、知己、同盟和母爱的所有渴望,放大了胤禛对世俗的认知,让他不再那么“离群孤傲”。
佟佳贵妃的呵护,则给予了胤禛拒绝的底气——佟额娘走后,他不是个没人爱的孩子。
既然有人爱,很多人爱,乌雅氏的爱与不爱,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是以被乌雅氏堵在抚辰殿门口,胤禛半点不为所动。
乌雅氏穿着件浅粉绣海棠的褙子,鬓边簪着支银镀金点翠簪,特意用厚厚的脂粉遮盖了有伤疤的半边脸,见了胤禛,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不易察的怨怼:“老四,你可算来了。温宪、荣恪这两个没良心的,出嫁后就忘了我,十四在京郊大营受苦,你倒好,连进宫瞧我一眼都要我请三次?”
胤禛垂着眼,不接话。
“你连进宫看看自己的生母都要我再三请么?”
乌雅氏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胤禛:“也是,我现在就是个小小的嫔,看见你们都要行礼呢,怎么能劳驾郡王和郡王妃来看。”
不管乌雅氏说什么,胤禛只是听着,也仅仅是听着。
“还有你福晋,”乌雅氏上前一步,故意往他身边凑,声音拔高了些,“无事从不来请安!孩子们渐渐长大,也没让我见过几次。也是,我如今只是个没名号的嫔,哪配见郡王的嫡子。”
“妾身这就给雍郡王行礼,免得让雍郡王心里不舒坦!”
说着,便要屈膝行礼,眼角却瞥了眼抚辰殿的侧门。
胤禛察觉她的心思,本打算要避突然僵住,不知为什么没有半点动作,而乌雅氏脚下“一滑”,直直跪倒在地,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儿啊,娘知道当年没养你是我的错,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怎能因这事儿记恨我一辈子?”
这一跪,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侧门处的人听见。
胤禛面容凝重,脊背挺得笔直,既不扶她,也不辩解。
有些暴风雨早晚会来的,相较于前朝的攻讦,后宫的流言蜚语,反倒更容易接受。
乌雅氏既然要演这一场,那他又何必避让?
康熙走进来,就见到母跪子泣涕涟涟的画面。
“雍郡王好大的威风!”
康熙重孝道,如果不是惠妃请他去延禧宫,那他还不会路过这儿,瞧见他的儿子在生母跟前逞威风!
梁九功看见这一幕就知道要糟,当即给身后跟着的徒弟使眼色:快去请贵妃来。
“嫔妾给皇上请安。”乌雅氏面上装作惊讶的样子,给康熙请安。
胤禛目光复杂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再听见皇阿玛说话,心中又好像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悟,只是这个感悟,已然不能让他悲从中来,反而有那么一刻的释然。
“儿臣给…”
胤禛还没弯下去的腰,就被一巴掌生生打断,康熙这一下丝毫没有收力。
康熙怒气冲冲的指着胤禛,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乌雅氏,再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胤禛,指责道。
“自幼饱读圣贤书,孝道二字,你读到哪里去了?” 康熙的声音发颤,“她纵是没养你,也是你的生母!你竟让她给你下跪?”
胤禛缓缓跪下,脊背依旧挺直,没有擦去嘴角的血,也不辩解,只静静跪着。
乌雅氏见状,忙哭着求情:“皇上,您别罚郡王!都是我的错,是我逼得太紧了……”
越哭,越显得胤禛“不孝”。
“老四自小被带离嫔妾的身边,怨怪嫔妾是应当的…”
乌雅氏自顾自在说着,康熙也不搭茬,胤禛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