祗园樱落逢故人 松琴弦动识前缘
1937年春,京都祗园的樱花如云似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祗园装点得宛如梦幻之境。微风拂过,花瓣轻舞,似是仙女洒下的粉色诗笺,诉说着春日的浪漫与温柔。
松琴亭,这座隐匿于祗园深处的雅致茶室,在樱花的映衬下更显古朴与宁静。老板娘阿部夫人踩着木屐,木屐与青石板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缓缓穿过回廊,脚步轻盈而优雅。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与好奇,最终停在了最里间的和室门前。
纸门上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身影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着发髻。每一根发丝都被她精心梳理,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阿部夫人轻轻叩了叩门框,手中捏着一张烫金名片,名片的边缘不经意间沾上了一片娇艳的樱花瓣,宛如给这名片添上了一抹灵动的色彩。
“琴小姐,有位中国客人想听您弹一曲。”阿部夫人的声音轻柔而温和,仿佛怕惊扰了室内的宁静。镜中人的动作微微一顿,铜镜里映出一张如白玉般温润的脸,肌肤细腻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琴妤将最后一支素银钗缓缓插入发髻,那支银钗在发髻间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她身着一件墨色和服,和服上的桔梗花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可是清水商社的佐藤先生介绍来的?”琴妤的声音空灵而悠远,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怪就怪在这里。”阿部夫人压低声音,眼神中透着一丝神秘,“是独自来的生客,说是帝国大学的学生。方才在庭院看见您的背影,硬要打听——”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三味线突然从琴架上滚落。琴妤仓皇间去接,指甲在琴皮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命运不经意间奏响的警钟。她透过移门缝隙,望向庭院。只见庭院里站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棵傲立在春风中的青松。春阳穿过樱花枝桠,在他轮廓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使他看起来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他仰头望着飘落的花瓣,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深的眷恋与沉思,左眼角下一点泪痣在光影间若隐若现,宛如一颗神秘的星辰。
琴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疼痛仿佛是她内心深处某种情感的宣泄。一千七百年了,这颗泪痣她闭着眼都能描摹,它就像一个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印记,每一次看到,都会勾起她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请客人进来吧。”琴妤背对纸门坐下,手指轻轻抚过三味线焦尾处的裂痕。那裂痕宛如一道岁月的伤疤,承载着无数的过往与沧桑。那是建安十三年赤壁大火留下的印记,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在诉说着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移门缓缓拉开,带进几片娇艳的樱花,它们如同灵动的精灵,在室内翩翩起舞。男子跪坐在蒲团上,西装裤腿露出半截白色足袋,显得既优雅又有些许的拘谨。“在下周珏,久闻琴小姐琴艺高超。”他的日语带着奇特的韵律,像是古琴的泛音,悠扬而动听。琴妤垂眸行礼,鬓边的银钗忽然滑落。周珏俯身去拾,两人的手在榻榻米上相触。刹那间,一道电流顺着指尖窜上心口,琴妤猛地缩手,银钗“叮”地砸在琴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命运的一次碰撞。
“抱歉。”周珏拾起银钗时顿了顿,眼神中透着一丝疑惑与好奇,“这纹样...像是东吴时期的连珠纹?”
窗外一阵急雨打落樱花,那雨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扬扬地洒落。琴妤接过发钗的手微微发抖,当年周瑜在皖城赠她的定情信物,正是这般制式的银钗。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如同电影般在她脑海中不断放映。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周郎,他骑着高头大马,在阳光下向她微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了她的心。
她急转话头,试图掩盖内心的波澜:“周先生想听什么曲子?”
“《六段の调》可好?”周珏目光扫过琴尾焦痕,眼神中透着一丝探寻,“这琴...似乎年代久远?”
琴妤不答,指尖轻轻拨动琴弦。当第一个音响起时,仿佛是打开了时光的闸门,一段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周珏突然按住心口,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旋律如江水般流淌,在他的眼前浮现出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铁索连环的战船,在江面上摇曳不定;江面上冲天的火光,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红色;还有站在船头吹笛的素衣女子,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如此孤独而又坚定......
“周先生?”琴声戛然而止,琴妤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周珏这才发现泪水已浸湿西装前襟,他慌忙掏出手帕,不经意间带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南京夫子庙的留影。照片有些陈旧,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但上面的画面却依然清晰。
琴妤瞳孔骤缩,照片角落的茶幌上,分明写着“曲有误,周郎顾”六个小字。这是当年她在秦淮河畔开的茶楼招牌!那茶楼,曾是她与周郎相聚的地方,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每一件摆设都承载着他们的深情厚意。“您去过南京?”她声音发颤,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
“三年前赴日留学时途经。”周珏摩挲着照片,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困惑,“说来奇怪,一到夫子庙就觉得熟悉,看见这副对联更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琴妤的泪水已夺眶而出。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千七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曾以为,那段感情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她曾以为,自己会在这漫长的时光中渐渐忘却。然而,当眼前这个拥有着熟悉泪痣、带着熟悉记忆的男子出现时,她才发现,原来那份爱,早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无法抹去。
“周先生,您可知,这世间有一种缘,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依然紧紧相连。”琴妤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充满了坚定。
周珏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他仿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千年前的自己,看到了那段被岁月尘封的爱情。
“我......”周珏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时,窗外又飘起了细雨,那雨丝如同牛毛般细密,轻轻地洒落在樱花树上。樱花在雨中显得更加娇艳欲滴,仿佛在为这段跨越千年的爱情而欢呼。
琴妤缓缓站起身来,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雨景,心中感慨万千。“赤壁烽烟一别离,千年流转各东西。京都樱雨重逢日,应是天缘未有期。”
周珏也站起身来,走到琴妤的身边。他看着窗外的雨景,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几度春秋几度风,浮沉聚散总相逢。天公若解相思意,不教离人各西东。”
两人静静地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窗外的樱花。那花瓣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洒在他们的身上。琴妤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她看着那娇艳的花瓣,心中充满了希望。
周珏突然抬头,“琴小姐怎么哭了?”
雨丝斜飞入窗,打湿了琴妤的袖口。她信手拨错个音,周珏眉头立刻蹙起。这个表情与当年周瑜听她故意弹错《长河吟》时一模一样。
“您可知道,”琴妤轻抚琴弦,“中国有个典故叫曲有误,周郎顾?”
周珏眼睛一亮:“真巧,家父说我们宜兴周氏是周瑜后裔。”他笑着指琴尾,“连这焦痕都像被火烧过,倒应了赤壁之战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