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想起,曌儿已融合国运金龙,能隐约感知大明境内将发生之事。
若半年内确无天灾,这批赈灾粮便可放心使用了。
其余众人也惊讶地看着曌儿,但想到今日册封大典上连国运金龙都已现身,便选择了相信。
朱棣敲了敲桌子。
“好,钱粮一事既已解决,接下来便是兀良哈的军力问题——方宾,你来说说看,我们难道打不过他们吗?”
方宾拱手回应:“皇上,并非打不过,而是担心他们避而不战。”
“兀良哈三卫虽占大宁府,但那里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暂居之地。”
“即便我们攻下大宁,若不将其彻底剿灭,也难以迁徙百姓过去。”
“问题是他们居无定所,想将其一网打尽,实在困难。”
这确实是个难题。
兀良哈既已叛明,大宁绝不能继续容他们盘踞。
朱棣打算移民实边,让百姓在大宁落户耕垦。
可战后大军一旦撤离,若未肃清残敌,迁来的百姓必将受害。
幸好,朱高喣对此已有应对之策。
“爹,这次作战与以往不同。”
“从前征讨鞑靼、瓦剌,草原辽阔,他们可随意远逃,我们也不敢轻易深入,恐遭埋伏。”
“但大宁虽大,比起整个草原,终究有限。”
“即便我们缺乏火炮,追不上他们,但还有修罗卫——他们的速度远胜马匹。”
“若兀良哈敢正面交锋,我军定能取胜。”
“若他们避战,便派修罗卫分头出击,逐个击破。
小股敌人,一名修罗卫便足以应付。”
“兀良哈人数有限,我就不信剿不干净。”
朱高喣在军事上的天分极高,堪称永乐朝顶尖的将才,此番谋划也极为周密。
即便没有火炮,仍有修罗卫可用——而修罗卫的威力,远胜于火炮。
朱棣双手按在桌上,赞道:“好!老二这办法不错。”
难得听到父皇夸奖,朱高喣受宠若惊,故作谦虚道:“哪里,都是爹教导有方。”
眼中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朱棣看向杨士奇、夏原吉与方宾三位大臣,问道:“现在可还有疑问?”
三人相视一眼,纷纷摇头。
朱棣满意点头。
此时小鼻涕前来请示是否要为众臣备上午膳。
战事方略已定,朱棣心情甚好。
朱棣下令道:“命光禄寺多备些膳食。”
随后转向几位大臣:“今日就在宫中用膳,回去后即刻着手筹备。
大军出征,粮草需先行,各类物资、医药、人马粮秣务必周全。
朕予你们充裕时日,定要将诸事安排得万无一失。”
杨士奇、夏原吉与方宾三人起身拱手:“臣等领旨,谢皇上恩典。”
朱棣挥手示意他们就座。
等候午膳时,曌儿向朱棣提出心中疑惑:“爷爷,我大明疆域辽阔,物产丰饶,人口众多,为何国库连年亏空,如今甚至需动用赈灾粮款以支撑战事?”
这一问题让朱棣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向曌儿解释。
明朝国库岁入始终不高,自洪武年间至永乐时期皆是如此。
岁入有限,偏又逢圣上好兴举措,各项开支层出不穷。
见朱棣沉默,知晓内情者亦无人应答,朱高煌遂开口言道:“大明的纳税制度颇为混乱,可谓一团乱麻。”
夏原吉闻言立即起身反驳:“燕王殿下慎言!我朝税收制度历经数代验证,切实可行,岂容轻侮?”
赋税由户部执掌,制度多经户部与皇上共商而定,朱高煌此言无异指责户部无能。
朱高煌冷笑回应:“大明税赋主要仰赖农民,税率甚低,十五税一。
课税方式按田亩计征,有田即纳税,看似向农人征税,实则向土地课税。
然朝廷并不禁止土地买卖。
若田地转售予其他农户,尚可维持课税;若卖予享有免赋特权的士绅阶层,则该地所产税赋便随之消散。
再者,田产买卖多限于邻近人家,远处之人不会贸然购地。
如今天下收成全凭天意,风调雨顺则仓廪充实,天时不协则生计维艰。”
“那些被迫变卖田产的农民,周围又有哪个农户有足够的财力接手?最终田地不都落入了士绅手中?”
“国家能征税的土地越来越少,国库的收入又如何能够增长?”
夏原吉身形一震,缓缓落座,被朱高煌的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
这确实是大明税制的弊端,更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朱高煌却并未停下,继续说道:
“更可笑的是按人头收税的制度。”
“按人头征税,这税收的意义究竟何在?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些年在民间,我曾亲眼见到一户农家,生下龙凤胎后,将男婴留下抚养,却把刚出世的女婴投河溺毙。”
“因为在农户眼中,男丁是未来的劳力,而女娃不仅不是劳动力,反而是负担。”
“说来讽刺,仅仅为了少缴一点税,竟不惜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
这么多年,这项税收让我大明损失了多少人口?”
“还有更荒唐的,你们在按丁收税时还分了类别,无田者免缴人头税。”
“士绅们便贿赂官员,将自家佃户充作流民从鱼鳞册上除名。
官府按册征税,士绅这部分的税赋也就免去了。”
“一个坐拥大量田产和佃农的士绅之家,最终只需缴纳寥寥无几的人头税。”
“再说那形同虚设的鱼鳞册,你们以为把名字登记上去就万事大吉了?”
“这么多年可曾派人实地核查人口?偏远地区的新生儿可曾录入册中?”
“百姓生育未报的可曾查验?士绅家中养着多少佃户你们更是一无所知。”
“如今大明实际人口,保守估计也是鱼鳞册所载的两倍以上。”
“我倒要问问,这税制究竟是为大明而立,还是专为士绅阶级所设?”
“放着士绅不去课税,反倒绞尽脑汁在农民身上打主意。”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税制如此混乱,漏洞百出,国库又怎能收得上税银?”
夏原吉脸上青白交错。
他是个有才具的官员,朱高煌的话虽听起来尖锐,但细想之下,句句属实。
如今已非洪武初年百废待兴之时。
大明这些年不断开垦新田,税收本应逐年增长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朝廷年年都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杨士奇震惊地望着说完话后平静饮茶的朱高煌。
过去他只听闻燕王武艺高强,天下无双,有一人可敌百万军之能。
燕王回应天后的一系列举动也印证了这一点。
然而杨士奇未曾料到,燕王对朝廷制度的了解竟也如此深刻。
他一语道破了朝廷税收制度的弊病。
这些情况杨士奇早有耳闻。
就连他自己的子侄也曾登门,提议将家中田产过户至他名下。
以此逃避田亩税赋。
但都被他拒绝了。
只是士绅阶层的土地兼并问题,如今已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
朝廷中知晓此情者不在少数,却无人敢于率先发声。
朱棣岂会不知?朱棣同样心知肚明。
但朱棣登基未久,根基未稳,自然不能直接与整个士绅阶层对立。
士绅阶层的力量不容小觑。
所谓士绅,可分为士族与乡绅两部分。
士即朝中任职的官员。
乡绅则主要由科举及第未仕或落第的文人、地方上有文化的中小地主、退休回乡或长期赋闲的官吏、宗族长老等在当地颇具影响力的人物组成。
他们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地位特殊。
其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大明疆域。
朝廷官员俸禄微薄,低得惊人。
这些免税的田产便成了他们重要的收入来源。
若有 ** 动摇此制,便是与全体官员及乡绅为敌。
即便是朱棣这般铁腕帝王,也不敢轻易对他们出手。
稍有不慎,恐将引发全国动荡,危及皇位。
这绝非危言耸听。
乡民易受蒙蔽,而乡绅在地方上素有声望。
他们手中掌握着钱粮资源。
若煽动农民起义,再与朝中官员里应外合,欺上瞒下。
恐怕待事态扩大之时,消息才会传到朱棣耳中。
这绝非玩笑之事。
朝中如杨士奇这般的官员。
参与土地兼并者自然闭口不谈。
未参与者亦想明哲保身。
毕竟此事一旦在朝堂上提出,朱棣便不得不处置,等于将潜规则摆上台面。
恐怕提议者当日便会遭遇不测。
杨士奇心中生出一丝好奇:向来对朝政兴致缺缺的燕王,今日竟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
莫非是打算涉足政务了?
若是由燕王来处置此事,或许真能让大明的土地税收制度经历一场彻底变革。
毕竟这位殿下行事果决,纵有千般阻碍横亘于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
如今朝堂之上,又有谁敢轻易触怒燕王?
朱棣面上掠过一丝窘迫,假意轻咳两声。
既然燕王已将此议提出,在座皆是心腹之臣,不如共商对策?
朱瞻基正欲开口陈词,却被朱高炽按住了膝盖。
父亲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低声道:且先静听。
这一问究竟是陛下的随口之言,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朱高炽难以揣度。
但先行聆听再作论断,总归不会出错。
朱高喣性情刚烈,先前又得朱棣嘉许,此刻正意气风发。
欲要趁势再下一城。
父皇,儿臣以为当立即遣人清查百官家产,将其强占的田地尽数充公,归还农户便是。
朱棣无奈瞥了他一眼。
而后呢?莫非十年后再行清查?此举终究未能根治痼疾。
兵部尚书方宾拭去额间细汗,附和道:
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