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朱高燧连唤几声,朱高煦却毫无反应。
他只好提高音量,朱高煦这才猛地回过神。
“你喊这么响做什么!”
朱高燧无奈地撇了撇嘴,声音小了,你也听不见啊。
“二哥,若老四真有心争位,你该不会还想和他争吧?”
朱高燧与朱高煦年纪相仿,昔日战场上常并肩而战,情谊远比与朱高炽深厚,他也是坚定的汉王支持者。
朱高煦脸色变幻不定。
朱高煌离京十多年,他几乎已忘记还有这个弟弟。
或许,是他下意识不愿想起。
“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
这是朱棣曾对他说过的话。
太子体弱,性情亦显软弱,加上朱棣素来对其不满,才让朱高煦有了夺嫡之心。
但若对手换成老四,他连半分念头都不敢有。
毕竟,朱高煌最厌恶旁人同他争抢。
若真惹恼了他,一剑斩来,只怕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可那是皇位——谁能轻言放弃?
朱高燧见他沉默,又开口道:
“二哥,你若与老大争,我必定站在你这边。
可要是老四有意大位……恕我直言,我只好去当四爷党了。”
朱高燧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文不及朱高炽,武不及朱高煦,继位希望渺茫,只能择主而依。
朱高煦瞥他一眼:
“放心,我不糊涂,跟老四争,不等于自寻死路?”
朱高燧搓手一笑:
“我这不是怕二哥一时冲动嘛。”
……
此时,千里外的大同府。
一队官兵在城墙上张贴告示,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皇后病重,朝廷张榜寻医。
若能治愈皇后,赏赐千两黄金,宅邸一座,并赐爵位。
“村里刘大夫能行吗?治好了我们也沾光。”
“宫里的太医都没办法,刘老头哪能行?别惹怒皇上丢了脑袋。”
“听说皇后爱民如子,这样的好人该长命百岁。”
……
人群之中,立着一位青年。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姿挺拔,气度超群。
似画中仙,非尘世人。
若为女子,必是苏妲己、褒姒那般倾国倾城之人。
这般相貌本应引人注目,可他周身笼着一层薄雾,掩去了真容。
他是朱高煌。
一个重生之人。
朱棣的第四子。
前世才智超群,各科成就斐然。
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失足坠崖后,重生于此。
自幼异于常人。
天生百脉俱通,脑中更有一部修行法门。
十八岁时,已臻武破虚空之境。
在这个武者不存、至强者不过能力举鼎的世界里,他早已无敌。
望着榜文,朱高煌神色复杂。
徐皇后待他极好,让他尝到了前世未曾有过的亲情。
是他最在意的几人之一。
仰首望天,云淡风轻。
十二年转瞬即逝,要找的人仍无踪迹。
轻叹一声,他化作青烟,消散原地。
夜,坤宁宫。
朱棣轻握徐皇后的手,为她掖好被角,缓步出殿。
望着天际将圆未圆的月,心中无端烦闷。
宫墙之内,夜色沉沉。
四下里静得令人发慌,几乎教人想立刻逃开这片死寂。
太监与宫女们个个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那谨小慎微的模样,让朱棣连跟他们说句话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来回踱了几趟,朱棣终于唤来了随侍的太监小鼻涕。
“去鸡鸣寺。”
大明崇佛。
开国皇帝朱元璋,早年便当过和尚。
自他登基为帝,天下佛寺便日渐兴旺。
朱元璋甚至在每个儿子就藩时,还特意配了一名僧人随行。
从外表看,鸡鸣寺不过是座寻常庙宇。
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就在这座看似平凡的寺院里,住着一位不平凡的人物——
黑衣宰相,姚广孝。
他一生不求财,不慕权,只为心中那一念。
初见朱棣时,他就问:“我送殿下一顶白帽子,要不要?”
那时朱棣尚是燕王。
“王”
字加上“白”
,便是“皇”
。
自那时起,姚广孝就已存了鼓动朱棣起事的心。
待朱棣真的登上帝位,姚广孝却悄然隐入鸡鸣寺,做回了他的和尚。
锦衣卫轻轻放下轿子,上前叩响了鸡鸣寺的大门。
这个时辰,寺门本该早已关闭。
但因朱棣常会夜间到访,寺里便专门安排小沙弥值夜守门。
开门的小和尚见是锦衣卫敲门,合十行了一礼,随即敞开了寺门。
朱棣轻车熟路,径直走向老和尚的禅房。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老和尚,老和尚!”
他推开姚广孝的房门,远远就望见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身影 ** 桌前。
朱棣走到老和尚对面,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顺手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随即,他皱起了眉头。
姚广孝手中缓缓捻着佛珠,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朱棣放下茶杯,问道:“茶香四溢,温度刚好——你知道我要来?”
好茶最是讲究水温。
老和尚显然是算准了朱棣会来,才提前备好了这杯茶。
姚广孝微微一笑。
“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朱棣早已习惯了这老和尚的神秘作派。
横竖再玄乎也比不上自家老四那般莫测,他索性省了寒暄,单刀直入问道:老和尚,皇后病势沉重,你说老四赶得及回来吗?
姚广孝捻动佛珠的手指蓦地停住,双目微阖:燕王殿下早已超脱尘世,岂是贫僧这等微末道行能够窥测。
不过观皇后凤命未衰,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朱棣闻言长舒一口气。
这老和尚虽神神叨叨,但过往几十年所言无不灵验,倒是信得过。
心头重担既卸,朱棣不觉舒展筋骨,屈起一腿闲坐,竟与老和尚唠起家常:老四这混账东西,十二年来音讯全无。
此番回京,定要好生惩治。
你说让他代朕监国如何?见姚广孝仍在转那串佛珠,不耐道,别摆弄你那劳什子了,帮朕琢磨琢磨。
若教汉王朱高煦知晓,怕要怆然涕下——他朝思暮想的监国大权,在朱棣口中竟成了惩戒朱高煌的刑具。
姚广孝终于搁下佛珠,似笑非笑道:只怕燕王殿下未必遵旨。
朱棣笑容顿时凝固。
老和尚这话正戳中他痛处。
朱高煌素来不遵父命,与前三个战战兢兢的儿子不同,这小儿子生来便与他相克。
偏生朱棣对此无计可施——动武敌不过,责骂当耳旁风,逼急了反倒遭他戏弄。
更兼帝后二人对这天赋异禀的幼子宠爱有加,当真是无人能制。
朕是他父皇,岂容他忤逆!朱棣拂袖而起,怒冲冲摔门而去。
屋内传来姚广孝洪亮的笑声。
朱棣面色铁青,连声唤道:小鼻涕!小鼻涕!
不远处打盹的太监惊醒,小步疾趋而至:奴婢在。
起驾回宫。
小鼻涕不敢怠慢,急忙召来锦衣卫抬过御轿。
朱棣登轿时回望月华下的鸡鸣寺,唇角不自觉扬起淡淡笑意。
皇帝的身份,实在太过孤寂。
正因如此,帝王才自称为孤家寡人。
朝中的臣子们都畏惧他。
儿子和孙子们也对他心存忌惮。
偌大的宫苑里,只有徐皇后能与他说几句心里话。
而在宫外,能与他交心的,也就只有这位老僧了。
朱棣轻轻挥了挥手。
小太监尖声喊道:“起轿!”
八名锦衣卫稳稳抬起轿辇。
一行人缓缓进入了应天城。
街道上空荡无人,静得令人心慌。
今夜似乎格外寒冷。
冷风飕飕地钻进衣领,寒意刺骨。
小太监心头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实在太安静了。
即便实行宵禁,也不该如此万籁俱寂。
他回头望了眼轿子,不知何时,朱棣已经合眼睡去。
正犹豫是否该唤醒皇上,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箭矢正中一名抬轿锦衣卫的额头。
轿身顿时倾斜,轰然倒地。
朱棣瞬间惊醒。
小太监急呼:“护驾!快护驾!”
随行的十几名锦衣卫迅速将朱棣护卫在中央。
众人警惕地环视四周,搜寻刺客踪迹。
街道两侧的屋顶上,悄然浮现出一道道黑色身影。
粗略估计,约有三十余人。
个个手持弓箭,杀气凛然。
领头刺客抬手示意。
霎时间,箭如雨下。
数名锦衣卫应声倒地。
锦衣卫千户牛勇一把推翻轿子,掩护朱棣藏身其后。
刺客见锦衣卫死伤殆尽,纷纷从屋顶跃下。
将朱棣一行人团团围住,步步紧逼。
“尔等何人?”
朱棣挺身而立。
一双锐目扫过众刺客。
多年征伐积累的威势骤然释放。
逼得那些虎视眈眈的刺客也不禁心生怯意。
为首刺客察觉手下动摇,立即出声喝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朱棣,今夜就凭这几个锦衣卫,休想保住性命!”
挡在朱棣身前的牛勇急忙低声道:
“陛下,我们人手不足,恐怕难以对付这些刺客,不如先寻机撤退。”
锦衣卫虽是朱棣亲手建立的组织,
战斗力远超寻常军队,
却也难以做到以一敌多。
牛勇担忧朱棣一时意气,执意与刺客死战。
朱棣冷眼凝视着这群刺客。
十二年过去了,
这十二年间他为天下付出多少心血?
日日勤勉,日夜操劳,
亲征漠北——
自古至今,能有几个皇帝如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