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默然回想,霎时惊出满背冷汗。
自己竟在无意中犯了与那些将领同样的过错——违抗军令。
以那位殿下的脾性,未将自己一并问斩已是万幸。
他苦涩叹息:实在是殿下所言过于荒诞,令人难以置信。
地十三无奈摇头:那你可信我?
陈同郑重点头。
多年相识,地十三向来言出必行。
既然我深信殿下,而你信任我,这便足够。
对了,今晨用得少吧?
陈同正琢磨着地十三那套“你信我、我信你”
的说法,没想到地十三突然抛来一个古怪的问题。
他想也没想就答:“早饭没吃,怎么啦?”
城外驻扎着三十万大军,他哪还有心思吃早饭,天没亮就赶到城头守着了。
地十三拍了拍陈同的肩膀,语气有点古怪地说:“没吃就好,今天云南府外的场面,可能会有点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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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客栈之后,地十三去了军营。
此时云南大营的主将帐中,聚集了云南府半数以上的将领,唯独主帅的位置空着。
沐晟的副将郑源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大家都说说想法吧。”
郑源自沐英时代就在军中,作战勇猛、治军有方,也擅长处理政务,深受沐晟重用,更是沐王府的坚定支持者。
陈同调不动云南守军,很大原因也在郑源身上。
云南近年战事不多,沐晟常不在营中,虎符就交由郑源保管,以备突发状况。
郑源想借此施压,让沐晟复职。
一名千户站出来说:“郑将军,部落联军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陈同手里的兵力根本不够抵挡。
我们握有兵符却不出兵,是不是不太妥当?”
这也是在场不少将领的顾虑。
外敌当前还在内斗,万一云南府失守,他们都将成为大明的罪人。
“哼,沐晟将军为大明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
现在竟因沐昕冒犯公主这件小事就被撤职,我不服!”
“对,我们也不服!沐昕犯错,凭什么牵连沐晟将军?”
“我们只听沐晟将军指挥。”
“只要沐晟将军回来,别说三十万,就算六十万大军我们也守得住云南府!”
“沐晟将军不回来,我们绝不出兵。
看他陈同怎么用他那三万杂兵挡住三十万人!”
“等下我们一起去找陈同!”
郑源的话语一出,顿时在营中掀起波澜,沐晟的忠诚部将纷纷高声附和。
其他持不同意见的将领神情凝重。
尽管他们也心系沐晟的处境,可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坚守云南府吗?
然而眼前这些人,仿佛已被兄弟义气蒙蔽了理智。
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
就算用这种方法让沐晟将军官复原职,又能改变什么?
朝廷日后难道不会清算吗?
“啪、啪、啪——”
一阵掌声忽然在帐中响起。
“什么人!”
众将领立即拔刀出鞘,警惕地望向突然现身的地十三。
这可是云南大营,竟有人能悄无声息潜入此处。
地十三一边鼓掌,一边缓步走入帐中。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之中,谁是坚决不愿出兵的?”
郑源等人很快意识到,地十三应是陈同一方的人。
这样反倒省了他们前去交涉的麻烦。
郑源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
“还有我!”
“我也一样!”
“算我一个!”
帐中不过二十余人,竟有十五人站了出来。
地十三不禁暗叹,沐王府在云南大营中的影响力果然不容小觑。
“只要你们让陈同释放沐晟将军、恢复其官职,我们即刻发兵支援。”
郑源不信,眼下云南府危在旦夕,那位燕王还会死咬着沐晟将军不放。
地十三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既然如此,你们就先上路吧。”
帐中霎时一片死寂。
静得连帐外兵卒跑动时甲胄碰撞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随即,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你们听见没有?他叫我们上路?”
“哈哈哈,燕王派来的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就凭他一人想杀我们?我一声令下,卫兵立刻就能将他拿下。”
“燕王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竟派了这么个蠢货过来。”
……
不仅沐晟的忠实部下如此,就连先前与郑源意见相左的将领们,也觉得地十三八成是神志不清。
大敌当前,他跑来挑衅,究竟意欲何为?
地十三只是轻轻一笑。
在郑源等人的讥笑声中,地十三身形化作一道残影,
自众将领之间穿梭而过。
帐中霎时寂静。
“咚、咚、咚——”
郑源一行人的头颅接连滚落。
十五具无头躯干鲜血喷涌,
营帐内犹如地狱。
幸存者目瞪口呆,惊恐地指向地十三,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地十三立于众将身后,振去长刀上的血珠,
取主位将军案上的桌布,拭净刀刃,
收刀归鞘。
“奉燕王之命,云南大营中违抗军令者,立斩不赦。”
“你们可有异议?”
地十三目光扫过,余下众人纷纷后退摇头。
此人实在可怕,转瞬间斩杀十数名身经百战的将领。
地十三将桌布撕成碎片,
包起一颗颗头颅,
对剩下的人说道:
“此战无需你们参与。
管好营中士兵,若有哗变,严惩不贷;
若尽责,必有重赏。”
言罢,地十三携人头离去,
留下众将面相觑,惶然无措。
与此同时,
陈同率人前往沐王府。
自昨日朱高煌下令后,
不仅沐昂被撤职押回沐王府,
沐晟一众子侄亦被软禁于府中。
沐王府戒备森严,飞鸟难入。
众人皆是无端受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昨夜府内人人劝说沐晟向燕王求情认错,
认为殿下不过一时之怒。
沐昕虽罪不可赦,他们除未阻拦外,并无过错。
如今云南局势,终究还需倚仗沐家。
沐昂见沐晟已斋戒沐浴,静候来人,
忍不住劝道:
“二哥,沐昕确实该死,但燕王何至倾覆我沐家基业?”
“待会我们向公主赔罪便是,磕头认错皆可。”
“但沐王府不能就此倒下——这可是父亲一生心血啊。”
“我接到消息,郑源在大营那边声称,必须等你回去才肯发兵守城。”
“眼下部落联军就在城外,只要你再去向燕王求一次情,咱们沐王府未必就没有生机。”
沐昂心急如焚,知道沐昕已是死路一条。
沐家上下向常宁公主磕头赔罪,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但削去他们所有人的爵位与官职,实在太过严厉。
没有了爵位和官职,沐王府还能算是沐王府吗?
沐晟听到郑源拥兵自重的消息,眼中掠过一丝遗憾。
可惜了。
“不用再多说了,一切都是我们自找的,随它去吧。”
沐晟闭上眼睛,不愿再和沐昂谈下去。
眼下虽丢了官职爵位,至少性命还在自己手中。
三十万的部落联军?
在那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若想以此威胁那位,只会连命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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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昂长叹一声,跌坐回椅中。
正巧陈同此时带人赶到。
陈同望着如此平静的沐晟,心中百感交集。
沐昕这一颗老鼠屎,坏了沐王府一整锅粥。
天威难测,皇族终究是皇族,容不得冒犯。
“沐家主,奉燕王殿下之命,本官前来带你们离开。”
沐晟缓缓睁开双眼。
眼中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仿佛已全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有劳陈布政使了。”
陈同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他挥了挥手,命人将沐王府所有人一一带出。
无论老 ** 女,连同沐昕在内,全被押往城楼。
朱高煌与怀抱古琴的常宁已在那里等候。
地十三静立在朱高煌身侧。
他脚边堆着几件布包,其中已有血迹渗出。
朱高煌负手而立,俯视城下密密麻麻的部落联军。
清风拂过,扬起他额前的发丝,阳光洒落在他那如仙般出尘的面容上,令人觉得似真似幻。
陈同走到朱高煌身后,目光扫过地十三脚边那些布包时,心头一震。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他没料到,竟有这么多。
“殿下,沐王府的人已经到了。”
朱高煌微微点头:“开始吧。”
为了让城中与城外之人都能看清场面,
朱高煌特命人在城墙之上搭建高台。
陈同先将除沐昕外的沐家众人全部带至高台。
城内外众人皆可目睹此景。
城内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要让沐家在高台上向公主赔罪?”
“可惜啊,沐王府数十年的威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城外还有部落大军围着,这样对待沐王府,他们还会助我们守城吗?”
“这么做等于和沐王府撕破脸,真不知朝廷的人是何用意。”
……
城外,一直等候陈同答复的白正,见他返回却迟迟不发话,
忍不住高声问道:
“陈布政使,大明燕王究竟作何决定?”
陈同侧目望向朱高煌,见他没有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