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候多时的汪曼青望着朱高煌与曌儿,心下踌躇。
再愚钝之人,此刻也该明白这对父女身份非同小可。
与之同行的竟是汉王与赵王。
当朝太子体态臃肿,年岁亦不相符。
加之方才朱高燧那声“老四”
——
朱高煌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正是大明燕王,而曌儿便是名动天下的永乐郡主。
昔年燕王镇守云南时,他们亦曾在滇地停留。
诸般线索皆已吻合。
可她区区一介商贾之女,岂有资格与这等天家贵胄攀附?
沉思中的曌儿忽轻声开口:
“爹爹,我想面见皇祖父。”
有些事,她定要亲口向祖父问个明白。
朱高煌微微点头,想着与老头子谈一谈,或许能化解曌儿心中的结。
他随即将目光转向汪曼青。
“汪小姐,还没问你,你们来应天是为何事?”
汪曼青一听朱高煌问话,立刻振作起精神。
“我父亲因先前沐王府的事,一直想亲自向燕王殿下道谢,所以这次跟随岷王一同前来应天,也顺道看看万国大典。”
“只是没想到您就是燕王。”
世事难料,命运弄人。
朱高煌轻笑。
“道谢就不必了,我处置沐王府,不过是因为沐昕欺辱了常宁。”
“再说了,之前你也替我垫过客栈的钱。”
他抬手轻抚曌儿的头发。
“你也瞧见了,曌儿现在情绪不太好。
不如你先回客栈,等明日她心情好些,再让她尽地主之谊,带你逛逛应天,如何?”
汪曼青听朱高煌并未因她的身份疏远自己,心里有些欢喜。
可一听说要等到明天,又低落下来。
不过她也知道此刻确实不是时候。
她被纪纲带走,父亲一定担心极了,她得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朱高煌吩咐朱高喣派人送汪曼青回客栈。
自己则带着曌儿前往皇宫尚书房。
朱棣正在尚书房中练字。
书案对面摆着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显然是早已料到曌儿会来。
宣纸上,“天下”
二字笔力遒劲,透出一股逼人的杀气。
光是注视,便令人心生畏惧。
若是心志不坚之人见了,恐怕会腿软倒地。
朱棣放下笔,负手而立,静静望着眼前这位气质大变的孙女。
尤其看到她额间那枚紫色菱形印记时,他眼底微动。
朱高煌看着这对针锋相对的爷孙,嘴角轻抿,默默找了张椅子坐下,无意介入。
爷孙间的矛盾,总好过父女间的隔阂。
朱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下吧,想问什么就问,爷爷知无不言。”
这一谈,便谈到了深夜。
离开皇宫时,曌儿眼中的迷茫已消散几分,多了些许明悟。
两人披着星光,一路回到燕王府。
夜色深沉,百里外一间**中。
侍女坐在门前石阶上,睡眼惺忪,却被人影一闪,手刀落下,软软晕去。
月光如水,夏夜蝉鸣,清风拂过木廊。
佛堂深处,木鱼声不息。
黑袍人循声而入。
尼姑背影 ** ** 。
木鱼声骤停。
“铁秀英,你竟自投罗网,不怕我取你性命?”
话音里尽是不可一世的倨傲。
兜帽滑落,铁秀英立于数丈之外。
“天一,你还是如此霸道。
说到底,你我也不过都是可怜人。”
天一?
这青袍尼姑竟是天卫之首,修罗四卫第一人。
铁秀英的话似一根针,刺进心里。
气息骤凛。
天一已如鬼魅欺近,五指锁住铁秀英咽喉,将她凌空提起。
玉面如霜,俯视着她,唇边凝着一丝蔑然。
“你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铁秀英欲运内力相抗,天一却一掌按在她腹上,内力如锁,封死丹田。
任她如何催动,气海死寂。
指节收紧,铁秀英痛哼出声。
“你非修罗卫,更不配拥有他的力量。”
天一眼底杀机浮动。
云南设伏朱高喣一事,她早已知悉。
灵珑
铁秀英因协助建文对抗其兄长,已被判处 ** 。
“我……我见过那个女孩了。”
铁秀英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天一瞬间呼吸一滞。
他稍作迟疑,松开了掐着铁秀英的手。
铁秀英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天一俯视着她,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铁秀英所说的女孩,只能是他的女儿。
她说“见过那个女孩”
,究竟是何意?
“今天在应天街上,我看到了他的女儿。
容貌气质都像她父亲,很漂亮。”
“她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很温柔,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那一刻我就明白,帮助过建文的我,和他之间已经再无可能。”
天一皱起眉。
“只要你肯说出建文的下落,他未必不会给你一次机会。”
她觉得铁秀英太过悲观。
现在将功补过,还来得及。
只要抓到建文,一切都好说。
铁秀英却只是摇头。
“已经没有可能了。
你根本不知道建文对那孩子做了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里面装着建文给她的紫色血液。
天一面色骤变,一把夺过那只瓶子。
看到其中紫色的血液,他失声惊呼:
“这……这是?”
铁秀英苦笑点头。
“是那个孩子的血。
建文当年骗我,说那母女俩早已不在人世。”
“谁知,那孩子一直活着。
这些年,建文不断抽取她的血,用来培植自己的势力。”
“如今他身边至少有两名玄卫级别的高手护卫,有没有其他后手,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我明知建文下落,却一直隐瞒不说,让那孩子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他怎么可能原谅我?”
天一呼吸急促,手指一紧,将瓶子捏得粉碎。
瓶中紫血滴落在地,迅速化作一缕紫烟,消散在空气里。
天一目光如冰,冷声道:
“铁秀英,我若是你,现在就找个无人之处,自我了断。”
“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向我诉苦?别说他,我现在听了,都想亲手杀了你。”
天一想不通,铁秀英怎敢来找他。
她以为对方还会念及旧情,不会对她动手么?
铁秀英揉了揉泛红的双眼。
“我来,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天一眉头微蹙。
“何物?”
铁秀英道:“封气散。”
三字一出,天一的脸色骤然如寒冬般冰冷。
周身杀意隐现。
她死死盯着铁秀英的双眼。
“你究竟意欲何为?”
封气散,顾名思义,是专为克制修罗卫所制。
此物无毒,但习武之人一旦吸入少许,内力便会凝滞不转,形同常人。
效果可持续两个时辰。
天一不仅武道造诣高深,更精研药理。
这封气散是她偶然以朱高煌之血研制而成。
若非她身份特殊,换作旁人,朱高煌早已将其彻底铲除。
这等克制修罗卫之物,本不该存于世间。
铁秀英毫无惧色地与天一对视。
“我只想验证一事——我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分量。”
杀父之仇与男女之情。
铁秀英最终选择了后者。
纵知注定无缘。
她却再难做出伤害那人之举。
也不愿继续与他为敌。
天一眉头紧锁。
“你想对那姑娘出手?”
这念头实在疯狂,这女子简直失了理智。
以那人对那姑娘的宠爱程度。
届时必将雷霆震怒,盛怒之下的朱高煌岂会过问铁秀英缘由。
只要她敢现身于他面前。
生死不过顷刻之间。
在天卫面前尚且如蝼蚁,何况铁秀英不过玄卫之身。
悬殊实在太大。
铁秀英淡然一笑。
“你放心,我不会伤她分毫。”
“只是如今那姑娘额间已现紫菱印记,心念一动便可令我束手,我无法将她带出。”
“不论此事结果如何,我都会将建文的下落告知于他。”
“就当我为一念之差,画上个句号吧。”
铁秀英的语气中充满自信,像是早已认定天一会交出封气散。
天一来回踱步,神色挣扎:“封气散只有我有,而且只能对付天卫以下的修罗卫。
一旦你用上,我立刻就会暴露。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给你?”
铁秀英站起身,轻轻拍去衣裙上的尘埃:“你一定会给我。
我说过,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就算当年我失败、你成功,也不代表什么。
你到现在还留在这,不就说明你心里没底吗?你需要我帮你验证,在他心里我们究竟还有多少分量。”
这话直刺天一心底。
即便她已收到皇宫的请柬,却仍旧留在此地,每日读着密报心绪起伏,终究没有勇气回去。
沉默良久,天一终于点头。
她踏开地砖,手一挥,一只金丝楠木盒出现在掌心。
盒中是一只琉璃瓶,盛着紫金色的粉末。
天一将瓶子递给铁秀英:“这是最后一份了。
玄卫一旦接触就会内力尽失。
但那孩子已有印记,封气散最多生效十分钟。
十分钟内你若不能将她带出应天城,必死无疑。
我还是要劝你,三思而行,这是在赌命。”
铁秀英收好封气散:“这些年我活得太累,爱恨纠缠几乎逼疯我。
早日了结,未尝不是解脱。”
汪曼青回到客栈,却不见父亲踪影。
询问小二后得知,她爹下午回来后又与周仓一同出去,但周仓已独自回来收拾行李离开,而她父亲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