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另外一边。
屯子空地上,气氛已然大变。
之前的震惊,欢呼和议论,此刻尽数化为了热火朝天的劳作。
几盏马灯和几个火把被固定在周围的木桩或树枝上,跳跃的火光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也将在场每一个人脸上那混合着兴奋神情映照得纤毫毕现。
那头巨熊已被众人合力从爬犁上卸下,平摊在几张匆忙卸来的旧门板和一大块厚帆布上,像一座突兀崛起的黑色肉山。
张屠夫张一刀,此刻就是这片小天地的绝对统帅。
他早已系紧了那条油光发亮,血迹斑斑的帆布围裙,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两条筋肉虬结,沾着些许油污的黑壮胳膊。
带来的柳条筐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里面各种型号的砍刀、剔骨刀、尖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而专业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动刀,而是像一位老练的将军在巡视战场,又绕着熊尸走了一圈,用脚踢了踢熊腿的厚度,用手按了按熊腹的肥膘,最终满意地点点头,洪亮的嗓门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老少爷们儿,婆娘们都听真着了。这大家伙皮糙肉厚,咱得讲究个章法。力气足的后生,给俺按稳了四条腿。对,就那儿,抱住了,别让它乱晃悠。再来俩人,搭把手,帮俺把这熊身子侧过来点,咱先从这软乎的肚皮下刀。”
在他的指挥下,几个精壮后生立刻扑上去,死死抱住熊那比碗口还粗的腿。
另有两人用木棍撬动,喊着号子,将这沉重的熊尸微微侧翻。
张屠夫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把刃口雪亮、专门用于剥皮的细长尖刀。
“都瞧好了,剥皮是个精细活儿,下刀要准,顺着皮和肉中间那层‘膜儿’走,劲儿要使巧了,可不能硬扯,糟践了皮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刀尖精准地刺入熊腹部的皮肉连接处。
“嗤——啦——”
一种沉闷而韧性的撕裂声响起,随着刀锋的移动,坚韧的熊皮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露出下面淡黄色,厚达数指的脂肪层和深红色的肌肉。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原始的腥臊热气,混合着内脏特有的气味,猛地从破口处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呕——”
离得最近的几个后生,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浓烈的气味冲得胃里翻腾,忍不住干呕起来,脸憋得通红。
“我的个娘哎,这味儿……太上头了!”
“比俺家那三年没掏的茅坑还冲!”
张屠夫却只是皱了皱他那酒糟鼻,哼了一声:
“嚷嚷啥?没经过事儿是吧?黑瞎子就这味儿,野性。这才是正经山珍的本来面目,都忍住了,别躲。按住喽,这才刚开始呢。”
他手下不停,短刀如同有了生命。
沿着皮与肉之间那层极薄的筋膜层灵巧地游走、分离,发出“嘶嘶”的轻响。
两个负责扯皮的帮手,听着张屠夫的口令,喊着号子,一点点地将厚重,带着大块脂肪的熊皮从熊肉上剥离下来。
这过程极其费力,熊皮异常坚韧,需要极大的力气和默契的配合。
“嘿——哟,加把劲。”
“慢点慢点,这边黏得紧。别硬拽,用刀背轻轻磕打一下。”
“这边好了,再使点劲,对喽。”
汗水很快从张屠夫和帮手的额头、鬓角渗出,在火光下闪着光。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腥臊和灯油烟火气,混合成一种粗粝而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周围围观的人群,虽然被气味熏得不时掩鼻,但脚步却没有挪动分毫,眼睛更是死死盯着那逐渐裸露出来的熊肉。
孩子们被大人拦在外围,急得跳脚,努力从人缝里张望。
“瞅瞅,瞅瞅那肉,红汪汪的,多磁实。”
“哎呦喂,那肥膘,怕不得有三指厚,这炖出来得多香啊。”
“那肋巴扇,烤着吃指定美得很。”
“熊掌!熊掌在哪儿呢?俺还没见过真家伙呢!”
女人们则更关心实际的问题:
“张师傅,那肥油可得给俺留点,俺家灯油快见底了,这熊油熬出来点灯亮堂!”
“下水啥时候掏啊?那熊心熊胆可是好东西,得好好收拾。”
“这么多肉,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得赶紧用盐腌上,不然这天儿,慢慢回暖了,容易坏。”
张屠夫一边忙活,一边抽空回应,声音洪亮:
“都别急,人人有份。肥油?少不了,按户分。下水?等剥完皮就拾掇。熊胆得小心摘,那是李医生特意交代要留着的药材。腌肉?等分完了各家自己回去腌,俺这只管分割。”
巨大的熊皮终于被完整地剥离下来,摊在一旁。
像一块巨大,不规则的黑褐色地毯。
沉重而滑腻,散发着浓烈的气味。
接下来,就是更考验力气和刀工的分割环节。
张屠夫换上了那把厚重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砍骨刀。
他掂量了一下,瞄准熊后腿与躯干连接的关节处,运足了腰背之力,猛地剁下!
“咔嚓!梆!”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让周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厚重的砍骨刀深深地嵌入关节缝隙。
“嘿!”
张屠夫吐气开声,双臂肌肉贲起,用力一别一撬,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条硕大无比,肌肉线条清晰的熊后腿便被硬生生卸了下来!
断口处,白骨森森,肌肉纤维和脂肪层清晰可见。
“接住了!”
张屠夫对旁边端着大木盆等待的婆娘喊道。
那婆娘赶紧和另一人合力,将那条比猪腿还粗壮几分的熊后腿抬进盆里,沉甸甸的肉压得木盆吱呀作响。
“梆!梆梆!”
“咔嚓!嘎吱——”
富有节奏的砍剁声和骨骼断裂声,开始在空地上持续不断地响起,如同敲击着一面原始的战鼓,充满了力量感和收获的喜悦。
张屠夫刀法娴熟,或砍或剁,或切或割,顺着肌肉纹理和骨骼关节,将巨大的熊躯干分解成一块块相对规整的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