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之前。
两万精兵铸就的‘撼天锤’,轰然砸入敌阵。
噗嗤。
不是金铁交鸣,是钝器入肉。
巨大的冲力将前排盾兵连人带盾砸成肉饼。
紧随其后的长枪阵如荆棘林向前推进,每进一步,便留下一地残尸。
这便是卫家兵法中最极端的攻势。
不要退路。
只要凿穿!
李承风立于金车之上,手指攥得发白,金漆簌簌剥落。
眼睁睁看着中军大阵被撕开一道豁口。
那战法太熟了。
狠辣果决,一旦咬住便死不松口。
像极了那个人的疯劲。
“不……不可能。”
李承风喉结滚动,强压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死了快两百年的人,爬不出来。”
“假的。”
“这小子在学他,在模仿他!”
李承风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手中令旗猛地折断。
“既然要模仿,本将便让你知晓,有些东西,唯有那老疯子能玩,你不配!”
他拔出腰间斩马剑,怒吼震天。
“左翼回旋!”
“右翼包抄!”
“两肋插刀,扎死这只‘口袋’!”
“哪怕是用牙咬,用命填,也要把这三万人给本将吞了!”
轰隆隆——
大地震颤。
原本被凿穿的两翼大军未曾溃散。
反倒在令旗指引下,如两条巨蟒,反向缠绕而来。
黑压压的箭雨从侧翼覆盖。
包围圈正在急速缩小。
秦明的撼天锤虽猛,但也只有一次冲劲。
一旦冲势受阻,陷入泥潭。
便会被周围十倍于己的兵力绞杀。
这便是老牌名将的底蕴。
你有一张牌,我便有三张牌来拆你。
……
乱军之中。
秦明身披染血重甲,长刀早已砍出热气。
四周皆是敌军。
那是看不见尽头的长矛林,那是如蝗虫般扑上来的死士。
这便是战场。
即便是强如神窍境。
在千军万马面前,也不过只是大一点的蝼蚁。
虞朝兵卒身强体壮,各个都是后天中阶以上。
放在青牛县那种地方,或许能做个黑帮头目。
但在这里,后天中阶只是最基础的炮灰。
“将军,顶不住了!”
身旁副领刚喊出一句,便被流矢射穿面门,仰面倒下。
秦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
目光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更加沉静。
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他隔着数万人,看向金车上那个疯狂咆哮的身影。
“李承风,你还不明白吗?”
秦明缓缓闭上眼。
长刀插地。
双手平摊,掌心向上。
这不是投降。
是召唤。
识海深处,那枚沉寂已久、来自前朝宝库的残魂碎片。
此刻受战场血气滋养,被同根同源的战法刺激。
终是醒了。
“前辈。”
“借您残魂一用。”
“替晚辈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徒子徒孙。”
嗡——
不是风声,不是雷声。
是一道古老号角声,从远古战场吹来。
呜咽苍凉。
秦明猛地睁眼。
一股与少年身躯截然不同的气息,轰然爆发。
灰败却如泰山压顶。
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杀业。
是举世皆敌我独往的孤傲。
在他身后。
战场上无数战死者的血煞之气开始汇聚。
扭曲重组。
最终化作一道高达五丈的灰色虚影。
看不清面容。
只是一具残破的战甲,少了一只胳膊。
手中提着半截布满豁口的断戟。
他只做了一个动作。
抬眼。
看向李承风。
那一瞬间。
整个沙盘战场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掐断。
风停了。
旗偃了。
甚至连战马都不敢打一个响鼻。
只有死一般的静。
李承风依然保持着举剑怒吼的姿势。
但他的表情凝固了。
身体如石雕般僵硬。
瞳孔缩成针尖,映照出那道提着断戟的独臂身影。
紧接着。
一道宏大苍老,却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
并非通过耳朵。
而是直接在他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小风子!”
……
咣当。
尚方斩马剑掉在了战车底板上。
李承风浑身巨震,像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了天灵盖。
那声“小风子”。
打碎了他身为天策上将的所有尊严,剥开了他那坚硬外壳下最柔软的回忆。
一段封尘已久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
那年冬夜。
大雪封山。
一个身着锦衣的世家少年,跪在一座破败军帐前,膝盖已冻得失去知觉。
帐内走出一个独臂老人。
那是被贬之后,赋闲在家的卫擎。
老人提着那杆陪他杀穿三千里的断戟,瞥了一眼少年。
“李家的娃娃?”
“回去了,老夫不收徒。”
少年没走。
磕头出血,染红了雪地。
三天三夜。
老人终于烦了,扔出一本油腻腻的册子,砸在少年脸上。
“记住了,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哪天你敢把这本书烧了,就算是出师了。”
“要是敢拿这套东西去坑自己人,老夫就算做鬼,也爬出来敲断你的腿!”
“滚吧,小风子。”
……
记忆回溯,与现实重叠。
现实中。
那道声音继续在他脑海中轰鸣,恨铁不成钢。
“三百年了!”
“你的【天策阵】还是练得如此死板!”
“只知死守中路,却忘了老夫当年怎么教你的?”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眼前摆着一条活路不去踩,偏要围点打援?迂腐!愚蠢!”
噗通。
李承风膝盖一软,跪在了战车之上。
他张大了嘴巴,浑身颤抖如同筛糠。
目光死死盯着秦明身后那道虚影手中的断戟。
那豁口。
是当年在燕然山,独斩三位魔门宗师留下的。
那天策金令。
正在他怀中剧烈跳动,发出一声声见到主人的悲鸣。
做不得假。
这世上没人能模仿出这股气。
“老……老师?”
李承风嘴唇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这一刻。
他不是什么威震天下的天策上将。
他只是当年雪地里那个倔强的少年。
那个追在老人身后,渴望学得一招半式的“小风子”。
所有的算计、兵法、骄傲。
在那个背影出现的瞬间。
崩塌得干干净净。
“滚下来。”
虚影并未张口。
是秦明张了口。
但此刻秦明的语气冷漠霸道,与平时判若两人。
那是神念合一下的代行者之语。
李承风没犹豫。
他甚至连爬下战车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顺着楼梯滚落下来,摔得狼狈不堪。
金冠掉了,披头散发。
他爬起来,不顾膝盖的剧痛。
向前狂奔数步。
推开挡在前面的亲卫,甚至踹翻了想要搀扶他的副将。
在两军阵前,在那万众瞩目之下。
推金山,倒玉柱。
重重跪倒在那道虚影面前。
“老师!”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受了三百年委屈的孩子。
“不肖弟子李承风……恭迎祖师爷军魂归来!”
咚!
额头重重磕在染血的泥土里。
不是磕一下。
咚!咚!咚!
一连九个响头。
磕得额头青紫,磕得血流如注。
他不在乎。
他只恨自己刚才瞎了眼,竟敢对那个手持断戟的人拔剑。
那是要遭天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