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雕花窗棂,在战王府正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厅内,一派曾经难以想象的祥和景象。
墨骁珩坐在特制的宽大轮椅上,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一副棋盘。他对面,坐着的是身形挺拔、眉目间已初现沉稳的长子墨云辰。
“父亲,该您了。”墨云辰落下一子,声音平和。
墨骁珩目光落在棋盘上,沉吟片刻,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起一枚黑子,稳稳落下。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常年凝结的暴戾与沉郁,却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霜,消散了大半,只余下一种深沉的平静。那夜之后,他依旧是沉默的,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将人推开的冰冷墙壁,而更像是一种内敛的力量。
偶尔,当虞怀瑾走过他身边时,他的目光会下意识地追随她的身影,虽然很快便会移开,但那瞬间的专注,已然不同。
厅堂的另一角,飘散着清甜的花香与少女的软语。
墨玉琳和墨云柔正凑在一起,摆弄着几支新采的秋菊与几样别致的配草。她们中间放着几只造型各异的花瓶,是墨云柔从铺子里带回来琢磨新搭配的。
“嫂嫂说,插花讲究错落有致,主次分明。”墨玉琳拿着一支金灿灿的菊花,比划着,神情认真,“我觉得这支做主体挺好,再用些浅色的小花点缀……”
“小姑姑,叶子也要考虑进去,形态和颜色都能增色。”墨云柔轻声补充,拿起一片脉络清晰的枫叶,小心地搭配在旁边。她的眼神专注,对美有着天生的直觉。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偶尔因为一个搭配争辩几句,又很快在笑声中达成一致。她们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明媚与活力,再不见从前的骄纵与蛮横。
后院里,隐隐传来墨云锋中气十足的呼喝声,以及兵器破风的声响。他如今在军营如鱼得水,每日回来依旧要练上半个时辰,将校场所学融会贯通。那蓬勃的朝气,感染着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而与这武勇之声相和的,是偶尔从书房方向传来的、墨云辰清朗的读书声。他如今在户部越发受到重视,闲暇时依旧手不释卷,精进学业。
曾经,战王府是京城笑柄——瘫痪暴戾的王爷,不成器的子女,穷困潦倒的府邸。寂静,要么是死气沉沉,要么是争吵不休。
而今,读书声、呼喝声、笑语声、落子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非但不显嘈杂,反而构成了一曲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府邸乐章。
虞怀瑾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厅内每一张面孔,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而满足的弧度。
她先走到棋盘边,为墨骁珩和墨云辰各奉上一杯茶。
墨骁珩接过茶杯时,指尖无意间与她的轻轻触碰,他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抿了一口,低声道:“……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再无往日的冷硬。
虞怀瑾微微一笑,又走向插花的女孩们。
“嫂嫂快看!我和柔儿插的这瓶‘秋意浓’,好不好看?”墨玉琳献宝似的捧起一个白瓷瓶,里面黄灿灿的秋菊与红艳艳的枫叶相映成趣,点缀着几枝翠绿的草叶,果然错落有致,秋意盎然。
“母亲,您觉得色彩搭配可还协调?”墨云柔也期待地看着她。
虞怀瑾仔细端详,眼中露出赞赏:“很好看,玉琳抓住了秋日的精髓,柔儿在细节搭配上越发巧妙了。尤其是这片枫叶,点睛之笔。”
两个小姑娘立刻笑逐颜开,像是得了天底下最好的夸奖。
“嫂嫂,咱们‘云裳坊’这个月接的高级定制单子,都快排到年尾了!”墨玉琳兴奋地汇报,“还有‘云容斋’的冬日限定香膏方子,柔儿也快琢磨出来了!”
“都是母亲教导有方。”墨云柔谦逊地说,小脸上却闪着光。
虞怀瑾拍拍她们的肩膀:“是你们自己争气。”她环顾这充满了欢声笑语、书香墨韵、武风赫赫的家,心中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一年光景,这个曾经濒临破碎、内忧外患的家庭,能呈现出如此面貌?
坚冰已然融化,不是化作一滩无奈的春水,而是凝聚成了一艘坚固的舟船。这舟船,以理解和信任为龙骨,以每个人的成长和努力为船板,以源源不断的财富和日益稳固的地位为风帆。
它不再惧怕风雨,因为它本身已足够强大。
它载着的,是墨骁珩重新燃起的希望,是墨云辰日渐显露的锋芒,是墨云锋沙场建功的抱负,是墨云柔巧思妙想的才华,是墨玉琳真诚坦荡的依赖,也是她虞怀瑾,倾注所有心血守护的港湾。
这艘舟,已经驶出了那片令人绝望的泥沼冰原,正式扬帆,准备航向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当然,虞怀瑾很清楚,前方的航路绝不会一帆风顺。林侍郎的嫉恨,谢长卿夫妇的不甘,朝堂上潜在的敌视,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觊觎战王府财富与地位的目光……都是可能掀翻舟船的惊涛骇浪。
但她无所畏惧。
她看着正在认真思考下一步棋的墨骁珩,看着沉稳睿智的墨云辰,看着后院那个挥汗如雨的少年将军,看着眼前这两朵逐渐绽放的娇花……
她的家人,便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她勇往直前的全部理由。
阳光洒满厅堂,温暖而明亮。
棋盘上,黑白子错落,仿佛人生棋局,渐入佳境。
花香氤氲,少女笑靥如花。
后院的呼喝声与书房的读书声,奇异地和谐共鸣。
这一切,共同勾勒出战王府全新的气象——破冰成舟,扬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