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疗室的硫磺浊气混杂着宣纸烧焦的微糊味,在琉璃别墅金碧辉煌的走廊里弥漫不散,如同楚家此刻阴鸷的氛围。楚父枯槁的脸在惨白顶灯下泛着青灰,被毁掉的《无题·心象》像一根毒刺扎进他贪婪又迷信的心底。恐惧催生了暴虐。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枯爪般的手揪着睡袍衣襟,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死死锁住铅锇合金安全屋那扇沉重、冰冷的门。“周秘书!”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怒,“把那个…那个‘感恩系统’给我接上!立刻!马上!让她…让她每一口喘的气,都给我算清楚!用钱算!”
周雅如同一尊设定精准的冰冷机器,镜片后的眼神毫无波澜,指尖在随身平板电脑上飞速滑动、点击。“指令确认。‘感恩系统’V2.3版本加载。目标:颜清璃AI手环。绑定协议启动。”她平板屏幕上幽蓝的代码瀑布般流淌,最终凝聚成一个冷硬的红色图标:一个被锁链缠绕的肺部抽象图。
安全屋的门被保镖粗暴拉开,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楚父的身影堵在门口,背后走廊的光线将他扭曲的轮廓投射进来,像一尊不祥的雕塑。他身后,楚虹探着脖子,脸上混合着幸灾乐祸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幅画带来的诡异感还未完全散去。
颜清璃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钨钛项圈冰冷的棱角深陷颈间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枷锁的重量。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项圈下方那个微小的金属凸起,仿佛在确认昨夜那一丝微弱搏动的真实性。
“颜清璃,”楚父的声音如同砂纸刮过铁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你们颜家败落了,楚家现在养你,供你吃穿,给你这丧家犬一个窝!你倒好,招灾惹祸,污秽都引到家里来了!”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水疗室的方向,“那幅鬼画!是不是你爸妈从阴间捎来的脏东西?嗯?!”
楚虹立刻尖声附和:“就是!爸!她就是个扫把星!吸咱们楚家的气运活到现在!这口气,不能白吸!”
楚父浑浊的眼珠转向周雅,下达了最终的审判:“‘感恩系统’加载完毕了吗?好!从现在起,她在楚家喘的每一口气,都是楚家的恩典!按市场最高价算——一口,十万!实时记账,精确到毫秒!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这条贱命,是靠谁施舍的空气吊着的!”
“是,先生。”周雅的声音平淡无波,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一划。
“嗡——!”
颜清璃腕间沉寂多日的AI手环猛地一震!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冰冷、方正、巨大无比的红色数字“0”跳了出来,如同烙铁般灼眼。下方一行更小的黑色宋体字,清晰地宣告:
【实时呼吸负债:¥0】
紧接着,手环内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机械啮合声——“咔哒”。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精准地卡入了她的生命体征循环。
“家规第一条,”楚父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几乎将颜清璃完全吞没,浑浊的呼吸带着隔夜酒气喷在她头顶,“学会感恩。你这条命,是楚家赏的。呼吸,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低垂的额角,“给我好好喘!每一口气,都给我记住是谁赏你的!”
楚虹立刻掏出镶满水钻的手机,夸张地打开计算器App,猩红的指甲重重按下然后将屏幕怼到颜清璃面前晃动着,声音尖利刺耳:“看清楚没?十万!看清楚这几个零!你吸一口气,就欠十万!我看你这破身子骨,能吸几口?吸破产了,正好拉去填后花园当花肥!”
颜清璃缓缓抬起头。连日来的折磨让她瘦得眼窝深陷,但那双琉璃色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下,幽暗的火焰在无声燃烧。她看着楚虹手机屏幕上那串刺眼的零,看着楚父因施虐快意而扭曲的老脸。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胸腔艰难地扩张,牵动着项圈的冰冷棱角和尚未愈合的勒痕,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锐痛。
“滴——”
手环屏幕红光刺目地一闪,冰冷的数字瞬间跳动:
【实时呼吸负债:¥100,000】
“哈!” 楚虹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嘲笑,像是看到了最滑稽的表演,“听见没?十万!废物!再吸啊!多吸几口贵的!”
颜清璃没有理会她。她闭上眼,仿佛在感受那口价值十万的空气是如何艰难地进入肺腑,带来微不足道的氧气和更多的屈辱。几秒后,她再次深深吸气,这一次更长,更用力,仿佛要将这囚笼里所有污浊的空气都吸进去,将那份屈辱也一同嚼碎咽下。
“滴——”
【实时呼吸负债:¥200,000】
“你!” 楚虹脸上的嘲笑僵住了,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贱人!故意的是不是?想快点死是不是?” 她气急败坏地猛戳手机屏幕,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数字戳穿。
楚父脸上的狞笑也凝固了。颜清璃这种沉默的、近乎自毁的反抗,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掌控一切的虚幻快感。“按住她!” 他嘶声对门口的保镖吼道,声音因失控而颤抖,“别让她这么喘!让她……让她慢点喘!每一口,都给我数清楚!我要让她清清楚楚地感受,每一口‘恩典’的代价!”
保镖沉重的步伐踏入安全屋,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按在颜清璃瘦削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量压下来,迫使她本就艰难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滞涩、短促。
“呃……” 被迫压抑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的呜咽,每一次短促的抽吸都带着喉间痛苦的挤压感。
“滴…滴…滴…”
手环的红光随着她短促艰难的呼吸,频繁而微弱地闪烁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负债数字,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速度,几万、几千、甚至几百地向上跳动:【¥200,800… ¥201,150… ¥201,490…】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伴随着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滴”声,在这死寂的金属囚笼里,敲响着名为“孝道”的丧钟。
楚虹盯着那缓慢爬升的数字,脸上扭曲出一种既满足又焦躁的神情,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十万一秒?不…这口只值八万?怎么算的?这破手环准不准?” 她烦躁地划拉着手机计算器,试图跟上那不断变化的、令人心慌的节奏。
楚父浑浊的目光死死锁在颜清璃因窒息而微微泛青的脸上,试图从她每一丝痛苦的痉挛中榨取掌控的快慰。周雅则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平板屏幕的幽光映着她镜片后冰冷的眼睛,指尖偶尔滑动,似乎在调整着“感恩系统”的灵敏度参数。
时间在压抑的喘息和冰冷的“滴”声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被量化成了金钱的债务,沉甸甸地压在颜清璃单薄的胸膛上,也悬在楚家人贪婪又虚妄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被规律而残酷的“滴”声切割得支离破碎时——
“嗡!”
颜清璃颈间的钨钛项圈深处,那个紧贴喉骨的微小凸起,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异常灼热的震颤!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石子,瞬间的高温穿透冰冷的金属,灼烧着她颈部的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灼痛让颜清璃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本就艰难的呼吸节奏瞬间被打乱,剧烈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
“滴——滴——滴——滴——”
手环的警报声骤然变得急促、尖锐!红光疯狂闪烁,如同失控的警灯!
屏幕上,那个缓慢爬升的负债数字,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飙升!
【¥1,587,340】
【¥3,210,675】
【¥6,543,890】
数字跳动的频率和幅度,与她此刻因呛咳而紊乱痛苦的呼吸完全不成比例!仿佛有另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攫取、复制、叠加着这“呼吸税”的数据!
“怎么回事?!” 楚父猛地扭头,浑浊的眼睛因惊骇而瞪大,死死盯住周雅手中的平板,“系统抽风了?!这数字不对!”
周雅镜片后的瞳孔第一次剧烈收缩!她手指在平板上急速滑动、点击,指尖甚至带起残影,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丝罕见的紧绷出现在她冰冷的脸上。“系统…受到未知高频信号强烈干扰!数据流异常!无法锁定干扰源!它…它在疯狂复制叠加呼吸数据!” 平板上代表数据流的瀑布图正像失控的雪崩般疯狂倾泻,红色的警报框不断弹出!
楚虹也傻眼了,看着自己手机计算器上刚按下的可怜数字,又看看手环屏幕上那串疯狂跳动的天文数字,声音尖利到破音:“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一口气值几百万?!这破东西坏了!一定是坏了!快关掉它!”
“废物!一群废物!” 楚父暴怒地一脚踹在旁边的铅锇合金墙壁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他猛地扑到颜清璃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她锁骨的皮肉,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歇斯底里地咆哮:“是不是你搞的鬼?!说!你用了什么邪术?!那鬼画里的脏东西,是不是跟你是一伙的?!”
颜清璃被迫仰着头,因呛咳和剧痛而视线模糊,眼前是楚父扭曲狰狞如恶鬼的面孔。在混乱的咆哮声和手环刺耳的警报声中,她透过模糊的泪光,似乎看到手环疯狂闪烁的红光边缘,极其短暂地掠过一抹幽蓝的残影。
那抹蓝,像冰川深处透出的微光,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秩序感。
混乱中,无人注意,周雅平板屏幕上那失控的数据洪流深处,一个极其微小、带着独特加密标识的数据包,如同深海游鱼,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主航道。它包裹着“呼吸税”原始规则、楚父立规时的录音片段、以及这场荒诞“感恩”现场的关键数据流,顺着某个预设的、未被“暗笼”系统完全锁死的量子路径,消失在了浩瀚的网络深渊。
【实时呼吸负债:¥9,876,543】
冰冷的数字依旧在疯狂跳动,像一场荒诞而残酷的狂欢,嘲笑着楚家自诩的掌控。
颜清璃闭上眼,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与……冰冷的嘲讽。她深深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再次吸了一口这价值千万的、污浊的空气。
“滴——”
负债数字瞬间冲破一千万大关。
楚父的咆哮和楚虹的尖叫混杂着保镖的呵斥,在这由贪婪和愚蠢铸就的“孝道”囚笼里,汇成一首刺耳的荒诞交响。
而那个携带着“孝道税”全部罪证的微小数据包,正以光速穿越虚拟的黑暗,朝着某个冰冷的、孕育着绝对审判的极地坐标,无声疾驰。它所承载的,远不止是数字的荒诞,更是一个家族亲手为自己书写的、无法抵赖的罪证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