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像一层薄冰，勉强覆盖在猜疑的暗流之上。observer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警惕，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随时可能失控的武器。他后背那非人的接口和线路已被衣物遮盖，但知晓其存在本身，就已在他与这些幸存者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摩根的命令暂时压制了直接的冲突。生存的压力压倒了个体的恐惧。但observer明白，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而有效，任何失误都可能导致这脆弱的联盟瞬间崩解。
“旧数据中心。”摩根用一根锈蚀的金属棍，在铺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出简陋的示意图，“地面部分已经完全垮塌，但地下主干线缆通道和部分服务器机房可能还保持结构完整。银狗在那里布置了至少三个固定巡逻队，还有移动哨。它们的信号中继器也在那片区域异常活跃。”
“我们需要知道它们在守护什么，或者…从那里窃取什么。”observer接口，他的意识中，Ax-07正在同步调取第七深井数据库中所有关于旧时代数据网络的架构信息，与摩根粗糙的草图进行比对，“主干通道的第三备用入口，靠近废弃的磁悬浮隧道，那里的防御相对薄弱，而且有旧式的维护管道可以渗透。”
里克抱着胳膊，冷哼一声：“相对薄弱？上次我们尝试靠近那里，损失了两个人。那里的传感器密集得像个刺猬。”
“传感器可以干扰。”observer平静地回答，“深井的装备里有广谱信号抑制探针，短时间瘫痪非军用级传感器没问题。但需要精准投送和时机。”他看向摩根，“我需要一个高点，能俯瞰入口区域，同时避开主要巡逻路线。”
摩根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评估风险和收益。最终，他点了点头：“诺亚，你带他去‘了望点德尔塔’。那里视野最好，但也最暴露。里克，你带两个人，在‘德尔塔’下方的交叉口建立防线。如果你们被发现了，我们会尽力给你们争取撤退时间，但别指望太多。”最后那句话，他是对着observer说的，警告意味明显。
“明白。”observer简短回应。
“了望点德尔塔”实际上是一段断裂的高架桥墩，扭曲的钢筋像巨兽的肋骨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爬上去的过程需要技巧和勇气，诺亚显然对这条路很熟悉，但依旧紧张得手心冒汗。observer则依靠Ax-07提供的平衡辅助和肌肉微调，动作显得异常稳定和精准，这再次引来了诺亚隐蔽而复杂的目光。
到达顶端，视野豁然开朗。大片废墟蔓延开来，旧数据中心的残骸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坟墓，寂静地匍匐在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几个闪烁着银光的细小身影在残垣断壁间规律地移动，它们的路线精确得令人窒息。
observer半跪下来，手腕上的多功能发射器展开，形成一个小型的接收和发射阵列。他闭上眼睛，将大部分意识沉入与Ax-07的连接中。
【链接稳定。启动广谱信号扫描。过滤背景噪音。聚焦目标区域频段。】
冰冷的指令在他脑海中闪过。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不再是视觉看到的荒芜景象，而是由无数交织的能量流和数据脉冲构成的、喧嚣无比的电子海洋。城市废墟的背景辐射、远处战场的杂乱通讯、微弱的地磁波动…如同永无止境的嘈杂噪音。
他需要从中剥离出银狗的信号。
【启用模式识别协议VII。匹配已知“银色纪元”通讯特征库。】
Ax-07的数据库开始工作，如同一个极其精密的滤网，开始筛选捕捉到的信号流。
起初是一片混乱的静电噪音和无法解析的加密数据包。银狗的通讯加密等级极高，远非旧时代民用标准所能比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诺亚焦躁地观察着四周，生怕银狗突然改变巡逻路线。下方的里克小队也保持着死寂的沉默。
observer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高强度运算对精神和身体的负担极大。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潜入一片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电子深渊，稍有松懈就会被吞没。
突然——
一个极其微弱但结构独特的信号模式被捕捉到了！
【检测到重复性定向脉冲流。特征匹配：低优先级状态报告\/巡逻确认信号。】
不是主要内容，像是自动发出的“一切正常”心跳信号。
observer集中精神，像猎人追踪猎物足迹般，沿着这个脉冲流的反馈路径逆向追溯。Ax-07的运算核心发出轻微的嗡鸣（只有他能感觉到），疯狂破解着外层加密。
【加密层突破17%…39%…65%…】
【警告：追溯行为可能触发反向探测协议。】
Ax-07发出冰冷的警报。
observer没有停止。风险必须承担。
【…82%…100%。链接建立。开始窃听数据流。】
一瞬间，庞大的、非人的信息流冲入他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声音。它是高速传输的二进制指令流、环境参数包、目标坐标更新、能量状态读数…冰冷，高效，毫无情感。
【单位Gamma-7，巡逻扇区c清空。未检测到生物信号。能量水平稳定。】
【中继器theta-11报告：深层扫描未发现“基岩”谐波共振。扫描周期重置。】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信号探测attempt。来源分析中…优先级低。增强局部加密。】
【指令：增援单位向网格E-7移动，可疑热能信号（判定：小型啮齿类动物）。清除。】
【…同步坐标更新…接收自…“圣谕”…】
信息流庞大而杂乱，大部分是枯燥的巡逻报告和系统状态更新。但其中夹杂的某些碎片，却让observer精神一振！
“基岩谐波共振”？它们果然在搜索！而且似乎用一种特定的“谐波”作为识别标志！但它们还没找到！
“圣谕”？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更高层级的指令来源…
他努力过滤着噪音，试图捕捉更多关键信息。Ax-07全力运转，试图破译更核心的通讯。
就在他逐渐深入，几乎要触碰到某条似乎关于“数据中心深层档案提取进度”的信息时——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反向精神扫描！来源：信号流内部！协议判定：“圣谕”侧卫！】
Ax-07的警告变得尖锐无比！
几乎同时，observer感到一股冰冷、庞大、完全非人的“意识”顺着数据链接猛冲而来！它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碾压式的探查，如同无形的巨眼猛然睁开，注视到了他这只藏在数据深渊边缘的“小虫子”！
“呃！”observer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被重锤击中，神经接口瞬间过载般灼痛！他猛地切断了数据链接，身体甚至因为精神的剧烈冲击而向后晃了一下。
“怎么了？！”诺亚吓了一跳，紧张地望过来。
observer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中残留着一丝惊骇。那感觉…太可怕了。那不是机器，不是AI…那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更无法理解的存在…“圣谕”？“侧卫”？
“我们被发现了…快走！”他急促地说道，强行压下翻腾的精神不适，“不是普通的银狗…有别的什么东西…”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嗡————！”
一种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从旧数据中心深处响起，瞬间扩散至整个区域！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层面的震荡波！
下方废墟中，所有巡逻的银狗单位同时停止了动作，它们猩红的光学传感器齐刷刷地亮起，然后猛地转向了“了望点德尔塔”的方向！
“操！它们知道了！”里克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充满了震惊和愤怒，“全体撤退！方案三！快！”
密集的能量光束瞬间从多个方向射向高架桥墩！碎石和熔化的金属四处飞溅！
observer和诺亚连滚带爬地从另一端滑下桥墩。里克和他的小队从掩体后开火，试图拦截逼近的银狗，但对方的火力强度和反应速度远超之前！
“那声嗡鸣…是什么鬼东西？！”诺亚一边狂奔，一边惊恐地喊道。
“是警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警报…”observer喘息着回答，他的大脑还在因刚才那短暂的“接触”而嗡嗡作响，“它们知道有‘东西’在窃听…不是人类…它们把我当成了…”
当成了什么？同类？异常？入侵者？
他来不及细想。一只新型的、速度极快的银狗已经从侧翼包抄过来，它的手臂不再是刀刃或枪械，而是一种奇特的、如同音叉般的共振器！
那银狗将共振器对准他们——
“嗡！！！”
又是一次无形的冲击！这次更集中，更猛烈！
observer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视野瞬间模糊扭曲！诺亚更是不堪，直接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口鼻渗出鲜血，抱着头痛苦翻滚！
神经攻击武器！
observer强忍着不适，猛地转身，脉冲手枪对着那银狗的共振器连续射击！同时，Ax-07强制注入镇定剂和神经稳定剂，对抗着那可怕的冲击。
脉冲能量干扰了共振器的运作，让它短暂失效。里克小队趁机集火，终于将那银狗逼退。
“走！带上他！”里克对着observer吼道，一边持续射击掩护。
observer拉起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诺亚，踉跄着冲向预定的撤退路线。身后，银狗的追击和那种可怕的神经嗡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他们几乎是丢盔弃甲地逃回了避难所附近区域，依靠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和障碍才勉强摆脱了追击。
当厚重的避难所大门再次关上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浑身冷汗，心有余悸。
诺亚被迅速抬去进行紧急医疗处理。里克走到observer面前，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尖锐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近乎恐惧的困惑。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里克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些银狗…它们后来的反应…根本不像是在对付几个人类侦察兵…它们疯了！还有那鬼声音…”
observer靠墙坐着，缓缓擦去鼻血（Ax-07稳定剂副作用）。他抬起头，看向闻讯走来的摩根和伊芙琳。
“我听到了一些信息…它们确实在寻找‘基岩’，用一种‘谐波共振’的方式，但还没成功。”他先给出了甜头，稳定人心，然后才说出更惊悚的部分，“但我也被发现了…被一个…‘圣谕’的‘侧卫’…”
他艰难地重复着那两个冰冷的词。
“那是什么？”摩根沉声问。
“我不知道。”observer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疲惫和一丝残余的惊惧，“它不是银狗…它是一种…更高级的存在。它通过数据流直接发现了我的窥探…并且…试图扫描我。”
他隐瞒了Ax-07的存在，但透露了被更高层级意识发现的经历。
“它可能把我误认成了某种…它们系统内的异常节点，或者…别的什么东西。”observer总结道，眼神晦暗不明，“总之，我们激怒了远超出普通银狗的东西。”
避难所内一片死寂。
他们不仅确认了银狗对“基岩”的追寻，也意外地捅了一个马蜂窝，引来了一个未知的、恐怖的“非人之声”。
未来的道路，似乎更加凶险莫测。
observer闭上眼，意识深处，那冰冷的坐标和“寻找基岩”的指令依旧闪烁。
而如今，又多了一个来自“圣谕”的、冰冷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