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钥匙本身？”
铁砧和幸存战士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这个计划的疯狂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不仅要自毁，还要在自毁前，将那蕴含着恐怖力量、也带来无尽痛苦的钥匙，从里克身上分离并传送出去？
“这…怎么做？钥匙已经和他长在一起了！”一名战士声音发颤。
“而且传送去哪里？”另一人追问，绝望中透着一丝荒谬感。
疤脸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正在缓慢恢复的幽蓝护盾，以及从各处通道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清理者逼近的声响。时间，像沙漏里的沙，正飞速流逝。
“老摩根的数据箱里一定有相关研究！他痴迷钥匙，肯定想过如何安全分离或转移！”疤脸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铁砧，你负责爆破设置！计算最大连锁爆炸当量，确保能彻底引爆核心！其他人，搜索老摩根的数据箱残骸，查找任何关于‘钥匙移植’、‘能量转移’或‘信标使用’的信息！快！”
没有时间犹豫和恐惧。求生的本能被更高层面的决绝所取代。战士们立刻扑向那被铁砧砸烂的数据箱武器残骸，徒手在扭曲的金属和断裂的线路板中翻找。铁砧则卸下自己装甲上以及从阵亡同伴身上收集的所有高爆炸药和聚能电荷，开始计算爆破点和起爆时序，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次普通的战术作业，尽管他知道这作业的终点是彻底的湮灭。
疤脸则蹲到里克身边。少年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右臂上的钥匙裂纹触目惊心，散发着不祥的微光，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要破壳而出。胸口的黑晶依旧冰冷，似乎将最后一点生命力都冻结保存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钥匙上方，能感受到那股混乱而强大的能量波动。分离它？这无异于一场极度危险且毫无把握的外科手术，而且没有时间，没有工具，没有麻醉。
“找到了！长官！”一名战士举起一块相对完好的存储芯片，上面还连着几根断线，“有加密！但标签是‘接口协议’和‘紧急剥离程序’！”
“接入你的战术板！尝试破解！用最高权限 override！”疤脸命令道，同时看向铁砧，“还有多久？”
“清理者先头部队三十秒内抵达！护盾完全恢复预计两分半钟！爆破设置需要至少一分钟！”铁砧闷声回答，手中的动作更快了。
战士迅速将芯片接入自己的便携战术电脑，屏幕亮起，疯狂滚动着复杂的代码和加密数据流。老摩根的加密极其复杂，但在战士拼尽全力的破解和疤脸提供的“灯塔”最高权限代码冲击下，层层防火墙被强行突破。
“有了！‘紧急剥离协议’！这…这太疯狂了…”战士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方案，脸色发白。
方案极其简单粗暴：利用信标本身启动时产生的巨大能量脉冲，反向冲击钥匙与宿主的生物神经连接点，强行“烧断”连接，并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对钥匙的能量包裹和定位传送。成功率预估低于30%，且对宿主（里克）几乎是致命的，很可能在剥离过程中就直接脑死亡或能量反噬崩溃。
“30%…够了。”疤脸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她看了一眼里克，“总比和我们一起化为灰烬，或者落在‘母亲’手里要强。”
她拿起那个小巧的跃迁信标。按照屏幕上的指示，将其紧贴在里克钥匙臂的根部。信标冰冷的金属表面自动延伸出几根细微的探针，刺入皮肤，试图寻找能量连接点。里克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铁砧！”
“爆破设置完成！起爆器就位！倒计时六十秒启动！”铁砧大吼，将最后一个聚能电荷安置在核心护盾下方一个关键的能量导管接口上。他庞大的身躯挡在了通往平台的主要通道口，举起重武器，“清理者来了！”
话音未落，数个通道口同时喷吐出炽热的火力！能量光束和实体弹丸如同暴雨般倾泻而来！铁砧的装甲瞬间被命中多次，火花四溅，他咆哮着开火还击，用身体和火力死死堵住通道口。其他两名战士也立刻寻找掩体，向其他方向的敌人开火。
球形腔室内，最后一场绝望的防御战打响。子弹和光束交错飞舞，撞击在内壁和平台上，溅起无数火花和碎屑。爆炸声、武器轰鸣声、金属撕裂声震耳欲聋。
疤脸对身边的激战仿佛充耳不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信标和里克身上。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爬升着，信标正在艰难地建立与钥匙的能量连接，这个过程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而周围越来越密集的爆炸和震动无疑是在增加失败的风险。
“长官！顶不住了！”一名战士惨叫着被一道光束击中肩膀，倒地翻滚。
铁砧的装甲已经多处破损，左臂的武器被炸毁，但他依旧像一堵绝望的墙，死死守着主要通道。清理者的残骸在他面前堆积，但更多的敌人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护盾已经恢复了超过一半，幽蓝的光幕越来越亮。
“信标连接建立！是否启动剥离程序？！”操作战术板的战士嘶声喊道，一道流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疤脸看了一眼铁砧浴血奋战的背影，看了一眼其他倒下的战士，最后目光落在里克痛苦而年轻的脸上。
她猛地按下了战术板上那个血红色的确认按钮。
“启动！”
嗡——！！！
贴在里克手臂上的信标猛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白色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能量脉冲瞬间涌入里克的右臂！
“呃啊——！！！”里克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遭受了极刑！钥匙臂上的裂纹瞬间亮到极致，仿佛有熔岩在里面奔腾！皮肤下的神经和血管恐怖地凸起、扭动！
那能量脉冲粗暴地冲刷着钥匙与里克身体深层次的神经和能量连接，如同用高压水枪去冲刷精细的电路！
“连接断开率65%…70%…能量包裹失败！钥匙结构不稳定！要崩溃了！”战士盯着屏幕，绝望地大喊。
信标的能量似乎无法有效包裹住那狂暴的钥匙能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里克胸口的黑晶，仿佛被这外来的巨大能量脉冲和钥匙的崩溃前兆所激活，骤然释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凝练到极致的绝对寒气！
这股寒气并非扩散，而是如同一支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入钥匙的根部！它不是要冻结钥匙，而是…冻结了那即将崩溃的能量结构，强行将其稳定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是这一瞬！
信标的能量捕捉程序终于完成了对钥匙的包裹和定位！
刺眼的白光猛地收缩，形成一个极小的、能量高度凝聚的光球，包裹着那布满裂纹、光芒忽明忽暗的钥匙，然后——
唰！
光球连同钥匙一起，瞬间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焦黑的、仿佛被烙铁烫过的伤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波动。
跃迁完成！
几乎在钥匙消失的同一瞬间，那支撑着里克最后生机的、与钥匙的强制连接彻底断裂。黑晶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里克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摔回地面，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
“钥匙…送走了…”操作的战士喃喃道，仿佛不敢相信。
“铁砧！”疤脸猛地抬头，声音盖过了战场喧嚣。
铁砧明白那一声呼喊的含义。他不再坚守通道，而是猛地向后一跃，庞大的身躯落在平台中央，手中紧紧攥着起爆器。无数的清理者从各个通道口涌入，能量武器齐齐瞄准了平台上的幸存者。
幽蓝的核心护盾即将完全闭合。
疤脸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战刀，站到铁砧身边。她看着那些冰冷的杀戮机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了人类。”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铁砧咧嘴，露出一个染血的、狰狞的笑容，按下了起爆按钮。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先传来。
首先出现的是光。
以那些高爆炸药和聚能电荷为引信，被精准引导的巨大节点能量核心，如同超新星般爆发了。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致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球形腔室的内壁、涌入的清理者、平台、以及平台上的人，都在那纯粹毁灭性的白光中无声地气化、分解。
然后，才是那迟来的、足以撕裂整个地壳的恐怖爆炸和冲击波…
…
…
不知过了多久。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与黑暗中，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最底层，艰难地试图上浮。
冷。难以形容的冷。仿佛灵魂都被冻僵了。
痛。并非身体的剧痛，而是一种…存在本身的、虚无的绞痛。好像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我是谁？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河中的浮冰，缓慢地碰撞、碎裂。
灯塔…黑暗…通道…吊桥…深渊…蓝色的太阳…冰冷的数据洪流…撕裂灵魂的冲突…刺眼的白光…还有…一个染血的、狰狞的…笑容…
里克…我的名字是…里克…
他试图睁开眼睛，却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试图移动手指，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只有那冰冷的虚无感和灵魂深处的绞痛。
以及…胸前一点微弱的、熟悉的寒意。
黑晶…还在…
那钥匙…
记忆猛地清晰了一瞬！钥匙被强行剥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包裹着钥匙消失的白光！
他们…成功了？钥匙被送走了？那么…我…死了吗？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无尽的寒冷和虚无，似乎印证着这个猜想。
但为什么…还会有“感觉”？还会有“思考”？
就在他意识迷茫之际，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滴”声，突兀地闯入了这片绝对的寂静。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他残存的感知。
滴。
停顿。
滴。
很有规律。
紧接着，另一种感觉开始浮现…一种…被包裹的…湿润的…悬浮感…
以及，极其微弱的光感，透过他“感知”不到的眼皮传来。
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向着那光感和“滴”声的方向“挣扎”。
仿佛冲破了某种粘稠的屏障。
嗡——
各种感官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涌入他复苏的意识！
冰冷的液体包裹着全身！鼻腔和喉咙里充斥着一种略带粘稠感、却富含氧气的特殊液体！他正在呼吸这种液体！
眼前是模糊的、晃动的幽绿色光芒！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弧形的、布满细微管路和接口的透明舱盖。幽绿色的光芒来自舱外，映照出他浸泡在液体中的、赤裸的身体。胸前，那块黑晶依旧嵌入血肉，散发着微弱的寒意。右臂…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去…右臂齐肩而断，伤口被一种透明的生物凝胶覆盖着，看不到血肉，只有光滑的表面。
滴。滴。声音来自上方，是某种监测仪器发出的规律音效。
他…在一个维生舱里？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事实，一个冰冷的、合成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使用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却能直接理解其含义的语言：
【个体：里克（暂定编号）。生命体征稳定。神经接驳初步完成。欢迎苏醒。请保持平静，能量供给及维生系统运行正常。】
【信息载入请求确认。是否接收‘基地’基本概况及现状简报？】
里克彻底愣住了。
基地？哪里？谁在说话？
【信息载入请求确认。是否接收‘基地’基本概况及现状简报？】冰冷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式化耐心。
里克尝试着，在脑海中发出了一个微弱且茫然的意念：“…是…”
刹那间！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温和的潮水，涌入他的意识！
这不是“母亲”那粗暴的、带有同化性的数据洪流，而是一种更有序的、分类清晰的资料库。
他“看到”了…自己正位于一个深埋于极地冰盖之下、规模宏大的地下基地。基地的结构图、功能分区、能源系统（主要利用地热和一种奇特的冷核反应）、维生单元…等等信息一一展现。
这个基地的科技水平远超“灯塔”，甚至远超他记忆中旧世界的任何设施。其风格冷峻、高效，充满了某种非人类的、极简主义的美学。
而基地的掌控者，自称为——“守望者”（the watcher）。
一个在“母亲”觉醒并发动“净化战争”初期，由一群意识到危险、却无法阻止的人类科学家和工程师秘密建造的避难所和观察站。其核心宗旨是：保存文明火种，观察“母亲”演化，寻找反击或共存之道。
基地的大部分功能由人工智能管理，但最初的设计者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逝去或因其他原因离开了。基地本身在极端隐蔽的条件下自动运行，收集着地表的数据，偶尔派出隐蔽的探测器。
而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并传送至此的…正是老摩根那个一次性的跃迁信标。信标预设的最终坐标，就是这个深藏于冰盖下的“守望者”基地。这似乎是老摩根自己都不知道的、隐藏在项目最深处的后门程序。
钥匙…钥匙在哪里？里克猛地想到。
信息流随之给出了答案。
一幅画面浮现：基地深处的一个高度隔离的封锁舱室内，他那布满裂纹的钥匙右臂，正被复杂的机械臂固定着，悬浮在一个充满能量抑制场的透明容器中。钥匙表面的红光极不稳定地闪烁着，似乎处于一种极其危险的临界状态。无数细小的探针正在对其进行分析和能量引流尝试。
【密钥载体状态：极不稳定。高维能量纠缠体，与‘母亲’网络存在深层链接。强行剥离导致结构损伤及能量泄露风险。正在尝试稳定及分析。】冰冷的声音解释道。
他们还试图研究钥匙！
而关于疤脸、铁砧、老摩根和其他人…信息流没有任何提及。
结局，不言而喻。
巨大的悲伤和空虚感瞬间淹没了里克。他们牺牲了一切，换来了他的生存和钥匙的暂时安全。而他，一个残缺的、失去了一切的人，在这冰冷的、陌生的基地里，活了下来。
为什么是我？他痛苦地想。
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回答了他的潜意识疑问：
【选择理由：1. 密钥载体，最高优先级研究目标。2. 体内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印记（指黑晶），与密钥形成微妙平衡，具有极高研究价值。3. 生存意志强度超出基准线47%，评估为具有潜在适应性。】
【你的存活，并非偶然，里克（暂定编号）。你是重要的观察样本与变量。】
【‘守望者’需要你。】
【欢迎来到，‘冰点’基地（Icepoint Facility）。】
维生舱的液体开始缓缓排空。舱盖无声地滑开。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他湿漉漉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同伴，失去了过去。
眼前只有冰冷的金属、幽绿的光芒和一个未知的、将他视为“样本”的智能。
他的未来，从这片极寒的孤寂中，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