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灰黑之气散发着浓烈的怨毒与侵蚀气息,正是蚀心蛊。而且其侵蚀程度,远比青州所见任何被感染者都要深重。几乎已与陆琮本身的命元融为一体。
更让陆琰心神剧震的是,在这蚀心蛊的污秽核心深处,陆琮那原本应被蛊毒彻底扭曲、混乱的意识,竟被一股冰冷、强大、带着绝对掌控意志的“外力”强行约束、引导着。
这股外力并非来自陆琮自身,而是来自他身后。
车辇内,陆琮座位的阴影中,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如融化的蜡像般静静矗立。斗篷兜帽低垂,遮住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那人气息沉寂得犹如深渊,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若非观气术大成,陆琰根本无法察觉。在那人身上,陆琰“看”到了一种极度内敛、却如黑洞般深邃的“气”。
这“气”并非寻真会的污秽,也非影阁的阴冷,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湮灭与掌控意味的虚无。与西门墨临的气息,竟有七八分相似。
墨临?
或者,是他的化身?
蚀心蛊的核心宿主,幕后操控陆琮意志的黑手。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潜伏在陆琮身边,一同前来“宣旨”。
“四弟,还不快领旨谢恩。”陆琮温和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父皇龙体欠安,日夜思念我等。青州之事,自有刺史善后。你此番血战,劳苦功高,回京后,为兄定向父皇为你请功,好好将养身体。”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情真意切,若非观气术所见那被蛊毒与外力扭曲操控的诡异气机,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陆琰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与凛冽杀意。他清晰地“看”到,那黑袍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意念似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他的身体,重点落在他心口的位置。
贪婪,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缓缓躬身,双手接过了太监递来的明黄卷轴。卷轴入手冰冷沉重,恍若一条盘踞的毒蛇。
“臣,陆琰,领旨谢恩。”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直起身,染血的银眸透过珠帘,平静地迎上陆琮那双看似温和、深处却一片空洞的眼眸,“有劳三哥亲迎。父皇抱恙,臣心急如焚,自当星夜兼程,回京侍奉。”
“好,好。”陆琮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对陆琰的“识大体”极为满意。
他目光扫过陆琰身后残破的队伍和那辆简陋的马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
“四弟受苦了。这些将士,还有那位,呃,姑娘。伤势如此沉重,岂能再受颠簸之苦。不如随为兄仪仗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
是监视,是掌控,尤其是对白芷。
陆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三哥关怀。青州将士血勇,护送臣一路至此,忠心可鉴。些许伤势,尚能支撑。”
“至于白芷姑娘,”他微微侧身,挡住车辇内投向马车的视线。
“她于青州血战之中,为救臣与百姓,施展秘术,力竭昏迷,需静养。三哥仪仗威严,车马喧嚣,恐惊扰于她。臣自行照料即可,不敢劳烦。”
“哦?”陆琮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眼底深处那被强行约束的冰冷似乎波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黑袍人气息依旧沉寂。
但陆琰观气术却清晰地捕捉到,那黑洞般的“气”瞬间锁定了白芷所在的马车,一股无形的、带着探查与禁锢意味的冰冷意念,悄然笼罩过去。
“唔,”就在这冰冷意念笼罩马车的瞬间,车厢内一直昏迷的白芷,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眉心那污秽的黑气与诅咒烙印,好似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疯狂扭动、挣扎。
她紧闭的眼睑下,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充满痛苦的呜咽。仿佛在睡梦中感应到了天敌的降临。
陆琰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白芷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那黑袍人,绝对与墨临有关,绝不能让他们带走白芷。
“看来这位姑娘伤势确实沉重。”陆琮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关切”,“既如此,为兄也不便强求。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善意”。
“四弟你伤势也不轻,身边又无得力人手。这样吧,为兄拨一队精锐护卫与你,沿途护送,确保安全抵达京城。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随着他的话语,一队约五十人、身披玄甲、气息精悍冰冷的骑兵从森严的军阵中分离出来,在陆琮车辇旁列队。
这些骑兵眼神锐利如鹰,动作整齐划一,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名为护卫,实为押解。要将陆琰这支残兵彻底置于掌控之下。
陆琰看着那队玄甲骑兵,又看了看陆琮车辇阴影中那深渊般的黑袍身影,染血的银眸深处,冰冷与决绝如寒冰凝结。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残兵耳中:
“三哥好意,臣弟,心领了。”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因愤怒和不甘而身体微微颤抖的士兵。
“但,青州将士,随臣血战不退,护主杀敌,皆是忠勇之士。臣既为统帅,自当与其同归。入京之路,纵有荆棘,亦当同往!”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陆琮,也不再看那队玄甲骑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张猛,传令!整队,即刻启程。”
“得令!”张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仿佛要将所有的憋屈与愤怒吼出。
残存的士兵如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挺直了染血的脊梁,迅速整队。一股混合着悲壮与不屈的惨烈气势,瞬间冲散了皇家仪仗带来的沉重压迫。
陆琮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眼底深处那被蛊毒与外力压制的冰冷疯狂似乎要冲破束缚。他身后的黑袍人气息依旧沉寂,但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侧了侧,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意念牢牢锁定了陆琰的后心。
陆琰却恍若未觉。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华贵的车辇和阴影中的深渊,抱着圣旨,转身,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走向自己那辆简陋的马车。
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与刀锋之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似凝固的血痂,涂抹在官道尽头。
两支队伍,一支奢华威严如移动宫阙。
一支残破浴血如败军之卒,在昏黄的光线中,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座深不可测的京城,缓缓启程。
无形的暗流,在车轮的滚动与马蹄的践踏声中,汹涌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