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还沾着点没散净的火药味,林宇的手指头抠在扳机上,绷得指节泛青。他盯着那张脸,那道从眼角爬到下巴颏的老疤,像干裂的河床刻在饱经风霜的皮子上。
“杨……?”个几乎烂在肚里的姓,卡在喉咙管儿,混着铁锈和灰土味儿吐了出来。记忆旮旯里,是有这么号人,总杵在他爹旁边,笑模样少,但眼神瓷实。
疤脸汉子——杨,眼里有啥东西闪了一下,像冰面裂了丝纹。“难为你还记着。”声儿还是哑,没啥波澜,但举着的两手慢慢撂下了,这动作做得顺当,像是吃准了林宇不会搂火。
林宇的枪口没挪窝,声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爹呢?”
杨顿了两秒,这短暂的安静比啥话都扎人。“他选了条道。”末了,他吐出这么句,眼神扫过地上那俩同样黑作战服的尸首,又钉回林宇脸上,“一条他觉得能护住你小命的道。”
护命?林宇胃里那冰碴子又开始翻腾。拿变成“L-00”护命?拿成了不知啥鬼玩意儿的“容器”护命?
“合着他就把我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林宇声儿猛地拔高,带着连日逃窜攒下的所有火气和惧意,枪口随着心气儿微微打晃,“你们到底在鼓捣啥邪门玩意儿?!那‘原型体’是个啥?!‘白塔’又他妈的是个啥地方?!”
杨脸上瞧不出啥动静,只有那道疤随着嘴皮子翕动微微扭着。“‘摇篮’是坟圈子,也是开头。‘白塔’……是到头了,也是唯一的活路。”他话说得慢,一字一掂量,“你爹和我,俺们起先都当着是探秘,是给人类找新奔头。直到后首儿才醒过味儿,‘原型体’……它不是等着被拾掇,它是在筛。”
筛。又是这词儿。陈博士笔记里让人喘不过气的词。
“筛啥?”林宇逼问,枪口几乎要戳上杨的心口窝。
“壳。”杨的眼神利得像锥子,扎住他,“能扛住它劲头,完事最后‘落地’的壳。St系列都是废料,能量漏得哗哗的,精神头垮得稀里哗啦,末了都变成你瞅见的那些‘外皮’怪物。就你,林宇,你是独一份,是‘原型体’自个儿挑的……‘初胚’。”
自个儿挑……初胚……
林宇觉着自个儿血像是霎时冻上了。不是因为那黑石头门后的白塔铁片,也不是因为陈博士的笔记,是因为眼前这个爹的老伙计的话。他不是被卷进来的,他甚至可能是这摊烂账的……头?
“放你娘的罗圈屁!”他低吼一嗓子,扣扳机的手指又紧了半分。
杨却像是没瞅见那要命的枪口,反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那声儿里带着股近乎蛊惑的急茬:“你当着‘收割者’为啥咬死不撒嘴?他们要的是你,林宇!不是要你命,是要逮住你!把你变成他们掌心的‘壳’!跟俺们走,去‘白塔’,就那儿,你才能挣脱这摊烂泥,才能真正把自个儿的命攥在手心里!”
跟你们走?攥住命?
林宇瞅着杨,瞅着他那双看着实诚却摸不着底的眼,又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攥枪的手。这双手,剖过死人,握过钢管,磨过那些邪性合金渣子,现在,又抄起把生枪。
爹选的道,杨的劝,“收割者”的追,还有那没影儿的“挑选”……所有线头都缠在他身上,勒得他出不来气。
他慢慢吸了口气,廊道里腐败带腥的气儿灌进肺管子,带着种实实在在、顶脑门子的清醒。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冰凉冰凉的,透着乏。
“我的命,我自己驮。”
话音没落,他猛地甩转枪口,不是冲着杨,是冲着廊道顶棚一处看着松垮的管子接头,扣了扳机!
“砰!”
一声炸响,伴着铁器断裂的刺耳动静,一截沉甸甸的通风管轰隆砸下来,灰土渣子弥漫开,瞬间隔断了他和杨。
“走!”林宇对自个儿喝了一声,不再看那烟尘滚滚的后头,拖着伤腿,朝着探测器信号指的、跟杨来路反着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更深的黑里。
灰土稍落,杨定在原地,瞅着那截砸塌的管子,脸上老疤在昏光里显得更深了。他没追,就抬手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灰,眼神阴沉沉。
廊道深处,就剩林宇踉跄却死犟的脚步声,一下下,敲打着冷冰冰的铁皮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