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战云与炉火
熊猛带回来的那群高头大马，在安远镇着实引起了一阵轰动。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不是即将到来的兵灾，而是判官大人和供销社的本事。
“瞧瞧！咱们安远自个儿出的铁家伙，能换回这样的宝马！陈大人真是这个！”有老汉翘着大拇指跟人吹嘘，尽管他压根不知道具体是啥铁家伙。
“听说没？去匠作营帮工，一天能顶三天工分！俺家那小子已经报名去了！”
“真的？那俺也去！守住了城，往后咱们的好日子才长久！”
恐慌不是没有，但更多是被一种“要跟胡人干一仗，保卫咱好日子”的躁动给压了下去。军民社门口排起的队伍更长了，不只是换东西，更多的是青壮劳力在登记，愿意协助守城。赵顺忙得脚不沾地，嗓子都喊哑了，但看着那名册上越来越多的名字，心里却莫名踏实了些。
判官衙署里，气氛则要凝重得多。
陈小乐、熊猛、赵顺，还有刚刚被紧急叫来的石头，四个人围着那张简陋的地图，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十天，最多半个月。”熊猛指着地图北面，手指重重戳在代表黑狼部活动区域的位置，“巴图说，他们的先锋哨探可能更快，咱们的城墙扛不住几千骑兵硬冲。”
赵顺忧心忡忡：“征召的青壮已经过千了，可大多没经过操练，守城还能凑合，野战争锋就是送死。咱们新军满打满算不到五百，李将军那边……”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李崇山的边军能不能指望上，能指望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压力像山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
陈小乐没说话，目光从地图移到石头身上：“石头，匠作营现在最要紧的是两件事。第一，全力打造守城器械，滚木礌石、箭矢铁蒺藜，越多越好。第二，你那个‘灰泥’，到底能不能成？能不能帮咱们把这城墙，糊厚实点？”
石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都是煤灰和汗渍，眼神里带着血丝，却也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先生，守城的东西，俺带着弟兄们连夜赶工不敢耽误。就是那灰泥……”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语气带着挫败，“试了几十窑了，出来的东西，要么黏糊糊半天不干，要么干了一碰就碎……总差着最后那点意思！俺觉着是火候和那石碱的份量没掐准……”
陈小乐看着他疲惫又执拗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文明图鉴里关于“硅酸盐水泥”的模糊概念再次翻滚起来，什么“石灰石”、“粘土配比”、“烧结温度”、“石膏缓凝”……碎片化的信息搅成一团，就差那临门一脚的关键提示。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走到石头身边，捡起一块失败品，在手里掂了掂。
“石头，别光盯着石碱和沙子。”陈小乐努力回忆着那些模糊的概念，用最浅显的方式引导，“你想想，烧石灰是不是也需要很高的温度？石灰能黏合东西，这灰泥烧出来也有黏性……它们之间，会不会有啥关联？比如，把烧石灰用的那种青石，磨碎了，跟沙子和石碱按不同比例掺和在一起，再放到窑里用烧焦炭的最高温度去试试？”
他没有给出精确配方，而是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基于“材料共性”的思考方向。
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陈小乐，嘴里喃喃重复：“石灰……青石……最高温度……” 他像是魔怔了般，突然一拍大腿，“对啊！俺咋就没想到！它们的根子可能是一样的！先生，俺明白了！俺这就去试！” 说完，也不等陈小乐回话，转身就冲出了衙署，直奔匠作营而去，那股子疯魔劲儿，比捡了金子还兴奋。
陈小乐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种子已经种下，以石头的悟性和钻劲，在文明图鉴那不着痕迹的指引下，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送走石头，陈小乐对赵顺和熊猛道：“现在，该去会会李将军了。”
将军府内，李崇山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听着陈小乐禀报黑狼部即将寇边的军情。
“哦？有这等事？”李崇山捋了捋短须，脸上看不出多少惊讶，“陈判官消息倒是灵通，不知——你有何高见啊？”
“下官以为，当立即整军备武，加固城防，并向州府求援。”陈小乐沉声道，“安远镇乃边关要冲，不容有失。下官已征召青壮协助守城，匠作营也在日夜赶制守城器械。只是……兵力悬殊，还需将军鼎力支持。”
李崇山不置可否，反而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听说，判官衙署弄出了一种叫‘灰泥’的东西？硬度堪比岩石？不知此物，于城防可有助益？”
来了！陈小乐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答道：“回将军，确有此事，此物乃匠作营偶然所得，若能成功量产，用于修补加固城墙，或铺设关键通道，当有奇效，只是目前工艺尚不稳定，正在全力攻关。”
他没有隐瞒灰泥的存在，但强调了“不稳定”和“正在攻关”，既展示了价值，又保留了主动权。
李崇山深深看了陈小乐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后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陈判官便放手去做好了。守土有责，本将军自会调度边军严加防备。至于求援……哼，州府那群老爷，等他们的援兵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从将军府出来，熊猛忍不住啐了一口：“这老狐狸，摆明了是想让咱们顶在前面！”
陈小乐倒是很平静：“他肯默认咱们征召青壮、加固城防，已经算是表态了。指望他一开始就掏空家底跟咱们并肩死战，不现实。只要我们顶住了第一波，让他看到赢的希望，他自然会下场。”
回到判官衙署时，天色已晚。还没进门就看见匠作营方向，那座最大的竖窑火光冲天，比平日里要明亮数倍。
“大人！大人！”一个匠作营的学徒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狂喜，“石头师傅……他，他好像成了！新出的一窑‘灰泥’，凝得飞快，硬得跟铁疙瘩似的！”
陈小乐精神一振，快步向匠作营走去。
只见窑口旁，石头正捧着一块还带着余温的灰色硬块，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看到陈小乐他几乎是扑了过来，将那块灰泥塞到陈小乐手里，声音嘶哑却无比兴奋：“先生！成了！这回真成了！您摸摸！您摸摸！就是它！就是这种感觉！”
陈小乐接过那块灰泥，入手微温，质地均匀，用力一捏，纹丝不动。他用指甲用力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和之前那些失败品完全不同！
成了！早期水泥，终于在他的引导和石头不计成本的试验下，成功了！
他紧紧握住这块粗糙却意义非凡的灰色硬块，仿佛握住了破局的关键之一。
城外，黑狼部的战云正在汇聚。
城内，守护家园的炉火已然烧旺。
而手中这看似不起眼的“灰泥”，将成为他在这盘危局中，一块至关重要的基石。
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