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虎穴谈判
顶着风霜雪剑跑了大半天，直到天色擦黑，陈小乐一行人才赶到北疆行营那座依山而建、灯火通明的巨大营寨前。
通报了姓名来历，营寨辕门缓缓开启，却只放陈小乐和两名贴身亲卫进去，侯三和其他人都被客气而坚决地拦在了外面。侯三脸色难看，陈小乐却只是冲他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自己带着人坦然走了进去。
一路行来，但见营垒森严，哨卡林立，巡弋的士卒盔明甲亮，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百战老兵的彪悍之气。陈小乐心里暗赞，刘震这老家伙，带兵确实有一手，这北疆行营的兵马，比韩青、孙德奎手下的强了不止一筹。
他被引到中军大帐外，通报之后帐帘掀起，一股暖烘烘的、带着炭火和酒肉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大帐内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北疆行营总管刘震，他穿着一身常服，面色红润，手里还捏着个酒杯，看起来颇为闲适。下手左边，坐着一个面白无须、身穿暗红色宦官常服的中年人，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水，眼皮耷拉着，看不出喜怒。想必这就是那位司礼监的王秉笔太监了。帐内两侧还坐着几位北疆行营的将领和文官，此刻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刚进帐的陈小乐身上。
“哈哈哈，陈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这冰天雪地的，快，快请坐，喝杯酒暖暖身子！”刘震放下酒杯，发出爽朗的笑声，热情地招呼着，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陈小乐拱手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刘总管，王公公，诸位将军，冒昧打扰了。”他在预留的右边首位坐下，亲卫按刀立于身后。
“陈大人少年英雄，咱家在宫里就久仰大名了。”那王太监终于抬起眼皮声音不高，带着点太监特有的阴柔腔调，慢悠悠地说道，“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只是……陈大人不在朔州处理政务，跑到这军营里来，所为何事啊？”
来了，开门见山，绵里藏针。
陈小乐微微一笑，也不绕圈子：“陈某听闻王公公驾临北疆，特来拜会。另外，也是心中有些疑惑，想向刘总管请教。”
“哦？什么疑惑？”刘震端起酒杯，故作不知。
“陈某听闻，今日午后有一支约五百人的行营骑兵，往东南方向去了。”陈小乐目光平静地看着刘震，“不知刘总管派他们去往何处？执行何项军务？如今北疆局势微妙，任何兵马调动，都可能引发误会。陈某身为安远镇抚，与朔州军民共守此土， 有守土安民之责，不得不问个清楚。”
帐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几个将领的目光在陈小乐和刘震之间逡巡。
刘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陈大人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本督是派了一队人马出去，近来东南方向不太平，有几股流寇作乱劫掠商旅，本督派他们去清剿一下，以保地方安宁。怎么，陈大人对此有异议？”
“流寇？”陈小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据陈某所知，东南方向，过了黑山便是清河县地界。我安远军近日刚肃清境内，并未听闻有什么大股流寇。刘总管这兵，派得是不是有些……绕远了？”
他这话几乎就是挑明了：你别拿剿匪糊弄我，我知道你是冲着我清河去的！
刘震脸色微沉，正要说话，那王太监却轻轻咳嗽一声，开口了：“陈大人，刘总管调兵遣将，自有他的考量。倒是咱家这里，有几句体己话，想跟陈大人念叨念叨。”
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帐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陈大人，”王太监看着陈小乐，眼神平静无波，“你是个聪明人，也是有本事的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安远、朔州经营得如此模样，连周阁老都在皇上面前夸过你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可是，陈大人，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搞的那一套，什么工分，什么新学，还有那些个……奇技淫巧，动静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朝堂之上，对此非议颇多啊。皇上呢，是爱惜人才的，觉得你是一时糊涂走了岔路，所以才派咱家来，点拨点拨你。”
图穷匕见，这是要逼他表态，放弃自己的根基，重新归附朝廷体系。
陈小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不知皇上和公公，打算如何点拨陈某？”
王太监对陈小乐这油盐不进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悦，微微蹙眉：“简单。第一，即刻废止你那套不合祖制的规矩，恢复朝廷法度。第二，交出所有军工技艺及匠人，由工部统一管辖。第三，自去‘安远镇抚’名号，听候朝廷新的任命。至于你本人嘛……皇上开恩，或可许你一个京官闲职，荣养天年。”
这条件苛刻至极！等于要他把枪杆子、钱袋子还有技术老底全都交出去，然后像个废物一样被圈养在京城，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帐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刘震端着酒杯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其他将领也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陈小乐。
陈小乐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大帐里显得有些突兀。
“王公公，”他止住笑，目光锐利地看向太监，“您这三点，恕陈某……一条也办不到。”
王太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陈小乐不等他发作，继续说道：“安远、朔州之地，此前民生凋敝，盗匪横行，边备松弛。陈某施行新规，不过是为了保境安民，让百姓有口饭吃，让士卒有件暖衣。如今两地稍定，百姓刚见生机，若骤然恢复旧制，只怕顷刻之间，烽烟再起。此非朝廷之福，亦非北疆之福。”
他语气转为强硬：“至于军工技艺，乃安朔军民自保之根本。北有黑狼部虎视眈眈，西有各方势力心怀叵测，若无自保之力，只怕我等早已尸骨无存！交出技艺，无异于自毁长城！陈某身为安远镇抚，不敢以一己之安危，而置数万军民性命于不顾！”
他站起身，对着王太监和刘震拱了拱手，声音斩钉截铁：“陈某之心，日月可鉴，只为守土安民，并无他意。朝廷若信我，则北疆可稳，朝廷若不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定格在王太监阴沉的脸上，一字一句道：
“那五百骑兵，若敢踏入清河境内一步，伤我一人，毁我一物……便视为对安朔之宣战！届时，烽火连天，恐非皇上与公公所愿见！”
“告辞！”
说完，陈小乐转身带着亲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帐，留下满帐死寂，和脸色铁青的王太监、眼神复杂的刘震。
风雪依旧，陈小乐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
他知道，这番强硬表态，是把双刃剑。既表明了底线，也可能彻底激怒对方。
但他别无选择。
“走！”他低喝一声，调转马头，冲向茫茫雪夜。
接下来，就看那五百骑兵，到底敢不敢真的踏进清河了。也看刘震和王太监，究竟有没有胆子，现在就跟他全面开战！
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