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的阴影里,陈放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与冻土凝为了一体。
那支枪的出现,没有让他心跳加快,反而让他全身的感官,都收缩到了一个极度专注的点上。
数据对上了。
这伙人比他预想的还要警觉。
暴雪刚停,天色不过是蒙蒙亮,他们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准备拔营。
盆地里,那个最先钻出来的汉子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又钻回了那个用油布和雪块搭成的窝棚。
很快,第三个人也从里面出来了。
这人个子不高,但异常敦实,他没管别的,径直走到一旁,掀开一块被雪覆盖的帆布。
帆布下面,是几块被处理过的硬木,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深褐色的木屑,正是陈放在红松底下发现的那种。
那人拿起一把手锯,开始在木头上切割起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传出老远,显得刺耳又沉闷。
陈放的呼吸放得更缓,几乎与风雪的间歇同频。
四个人。
一个背枪的在窝棚外围游走警戒,一个在处理硬木,另外两个在窝棚里收拾东西,不时传出金属和帆布摩擦的细碎响动。
分工明确,动作利索,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陈放注意到,他们脚上穿的都是厚重的翻毛皮大头鞋,身上是臃肿的棉大衣,但里面隐约能看到制式的深蓝色棉裤。
在他们收拾出来的行李旁,放着两个军绿色的帆布背包,比供销社里卖的任何一种都要大,做工也精良得多。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猎人,倒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
那个拿锯的汉子手艺很巧,他不是在做家具,而是在打磨几个结构复杂的零件,上面有卡槽和扳机一样的结构。
陈放想起了韩老蔫描述过的“窝弓”。
可寻常猎户的窝弓,是用山里随处可见的桦木、韧条制作的,哪有下血本用这种高密度的硬木,还专门用钢锯来加工的。
这东西做出来,威力绝对非同小可。
这陷阱不是为了对付狍子野鸡,这是冲着大家伙来的。
熊瞎子?还是更稀罕的东西?
他身旁的黑煞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滚动,它背上的黑毛一根根炸了起来。
陈放的手轻轻搭在黑煞的脖颈上,用指腹缓缓抚摸,传递着安抚的信号。
黑煞的身体放松了一些,但那股戒备没有丝毫减弱。
他没有轻举妄动。
对方有四个人,还有一支能轻易打穿野猪头骨的半自动步枪,硬冲过去,就是送死。
陈放缓缓地,几乎是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抬起了左手。
他的食指弯曲,然后极快地弹了一下。
一道黑影和一道青灰色的影子,瞬间从巨岩的另一侧消失,融入了远处的密林。
幽灵和踏雪,已经按照指令,向外围扩展,建立起一个更大的警戒圈,防止被对方摸到近处。
他又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收拢的手势。
不远处的雷达立刻停止了对地面气味的嗅探,悄无声地退了回来,蹲在陈放脚边,一对大耳朵机警地转向营地的方向,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追风始终趴在他身边,青灰色的眸子冷静地观察着那伙人的一举一动,它的身体紧绷,像一张蓄满了力的弓。
陈放的大脑,在极度冷静的状态下飞速运转。
这伙人装备精良,目标明确,对环境极其熟悉。
能在暴雪之后立刻找到这样一个背风的盆地,并且迅速开始新的工作,说明他们手里,很可能有地图,或者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的向导。
他们现在的行动,不是为了离开,而是在为下一步做准备。
那把用柞木和紫椴制作的强力陷阱,就是证明。
营地里的骚动持续了约莫一个多小时。
两个在窝棚里收拾的汉子,拖出了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那个负责警戒的汉子也走了过来,几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加上风声,陈放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通过他们的肢体语言,大致判断出一些信息。
背枪的汉子似乎是头领,一直在发号施令。
做陷阱的矮个汉子不时点头,另外两人则负责执行。
商议完毕,那头领一挥手,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没有走陈放来时的路,也没有选择更容易下山的方向。
而是收拾好所有东西,用雪仔细地将篝火的灰烬和窝棚的痕迹掩埋干净。
然后,由背枪的头领带队,朝着老林子的更深处,那片山势愈发险峻、终年被雾气笼罩的区域走去。
陈放的心猛地一跳。
这伙人居然还要往里走!
经过昨夜那场暴雪,老林子深处比任何时候都危险,雪崩、冰裂,各种未知的凶险都埋在厚厚的积雪下面。
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冒着这样的风险?
陈放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韩老蔫那张布满皱纹、谈及“棒槌”时充满敬畏的脸。
盗猎团伙开始移动,他们的身影在雪白的林间,像是几个蠕动的黑点。
陈放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依旧趴在原地,一直等到那伙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脊的另一侧,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走。”
他低声吐出一个字。
追风第一个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沫。
陈放带着剩下的三条狗,并没有直接沿着对方的足迹追赶,而是绕了一个大圈,爬上了另一侧的山梁。
他要始终保持在对方的侧翼高处,这样既能隐藏自己,又能拥有最好的观察视野。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画着简易地图的桦树皮,就着雪地里的光,用木炭在上面新画了一个圈,标注了盗猎团伙刚才的营地位置,又用一条虚线,画出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他把桦树皮小心地揣回怀里,抬起手,朝着那个方向,做了一个追踪的手势。
黑煞、雷达、追风,三条狗排成一个松散的阵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它们不再像平时那样撒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落地无声。
他们保持着大约一里地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吊着。
幽灵和踏雪的身影,时不时会在远处的林间一闪而过,像两个忠实的哨兵,为他传递着前方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