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又蘸了些温水,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喂过去。
小鹿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虽然虚弱,但求生的本能却异常顽强。
喂了几口水,陈放便停了手。
他知道这种状态下,猛地灌太多水反而会要了它的命。
他站起身,对着旁边一脸紧张的李晓燕和王娟说道:“去后山,找点蒲公英和马齿苋,要嫩的,带根也行。”
“蒲公英?”
王娟一愣,“那不是喂猪的野菜吗?这……能治这个?”
“清热解毒,消肿止痛。”
陈放言简意赅地解释,“它伤口发炎,正在发高烧,得先降温。”
他话音刚落,李晓燕已经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后山跑,嘴里还应着:“我马上去!”
王娟看着她的背影,也连忙跟了上去。
陈放又看向李建军和吴卫国:“去厨房,把昨天剩下的玉米糊糊给我端一碗来,再烧点热水,找一块干净的布。”
“好嘞!”
几人立刻分头行动。
没一会儿,东西都备齐了。
蒲公英和马齿苋被洗得干干净净,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陈放没进屋,就在院里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草药放在上面,用另一块石头用力地砸、碾。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院子里一下下回响,很有节奏。
很快,翠绿的草药就变成了一滩墨绿色的泥,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
他小心地将这些药泥,轻轻敷在小鹿骨折处红肿的皮肤上。
冰凉的触感让小鹿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嘤嘤”声。
“别怕,很快就好了。”
陈放的声音很轻,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用布条蘸着热水,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小鹿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血污。
处理完伤口,他才端过那碗温热的玉米糊糊。
糊糊很稀,几乎就是米汤。
他依旧是用手指蘸了一点,送到小鹿的嘴边。
或许是感受到了疼痛的缓解,又或许是饥饿压倒了恐惧。
这一次,小鹿没有拒绝。
它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陈放指尖上的米糊。
然后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将那点食物卷进嘴里。
一连几天,陈放每天都会给小鹿换药、喂食。
而他不在的时候,李晓燕和王娟便自发地承担起了看护的责任。
她们会采来最嫩的草叶,放在小鹿嘴边,用温水给它擦拭身体,还会小声地和它说话。
李建军会远远地坐着,用口琴吹一些舒缓的调子。
吴卫国和瘦猴,也在砍柴的时候,特意多捡一些柔软的干草,给小鹿铺窝。
“瘦猴,这草不行,扎得慌!”吴卫国拿了一把,在自己手背上搓了搓。
“那这个呢?这上面还开花呢!肯定好吃!”瘦猴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丛野花。
两人嘀嘀咕咕,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抱了一大捆最普通的干茅草回来。
最让人惊奇的,是犬队的反应。
这些在山里能跟野猪搏命的猛犬,在这个小家伙面前,却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温柔。
特别是黑煞和磐石,这两个体型最大的家伙,似乎对这只小鹿有着特殊的“责任感”。
它们经常一左一右地趴在狗窝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小鹿。
而母性最强的虎妞,则表现得更加亲昵。
它会小心翼翼地凑到小鹿身边,用鼻子轻轻地嗅闻,然后伸出舌头,极为轻柔地舔舐着小鹿身上没有受伤的皮毛。
小鹿起初还有些害怕,但渐渐地,它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善意。
当虎妞为它舔毛时,它甚至会舒服地眯起眼睛,将小脑袋在虎妞温暖的腹部蹭来蹭去。
这一幕,让王娟看得眼圈都红了。
“天哪,它们……它们好像一家人。”
“陈放,狗不是应该抓鹿的吗?怎么……”李晓燕满脸的不解。
陈放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意。
“因为在它们眼里,这只小鹿不是猎物。”
“对于一个有秩序的群体来说,保护幼崽是本能。”
这番话,让周围的知青们似懂非懂。
小鹿的伤在陈放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几天后,高烧就退了。
又过了十来天,它已经能撑着三条腿,在窝边一瘸一拐地蹦跶几步。
它那双曾经满是惊恐的眼睛,如今看到陈放时,会主动地凑上来,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他的裤腿。
这天下午,陈放刚给小鹿的伤腿换完药。
小家伙精神头很好,正低头努力地啃食着王娟刚采来的嫩苜蓿叶。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几个知青围在旁边,小声地说着笑。
虎妞趴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摇着尾巴。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陈放。”
一旁的李建军忽然开口,“等……等这小东西的腿彻底好了,咋办?”
院子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陈放。
是啊,腿好了,怎么办?
王娟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要把小鹿护在身后,却又不敢。
李晓燕也抿紧了嘴唇,手里的野菜叶子被她捏得紧紧的。
小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它抬起小脑袋,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望着陈放。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嘤”鸣。
陈放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鹿光滑的皮毛。
小家伙很顺从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它不属于这里。”
陈放的声音很平静,“它属于山林。”
“可……可它还那么小,回去了能活吗?”
王娟的声音带着哭腔,“山里有狼,有熊瞎子……”
“它在这里,才会真的活不了。”
陈放抬起头,扫了众人一眼,“现在它吃咱们喂的草,喝咱们给的水,有狗护着,有人看着。”
“它会忘了怎么躲避天敌,忘了怎么寻找食物,忘了什么是危险。”
“等它再长大一些,咱们这点地方困不住它了。”
“它就会自己跑到山里去,那才是死路一条。”
院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那……那什么时候送走?”李建军低声问道。
陈放站起身,看了看天色。
“等它伤腿的夹板能拆了,再养两天,让它能跑能跳了,就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