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林辰脸上，文档标题下方多了一行批注：“试点周期：两周。责任人：刘伟；督导人：陈雪；终审：林辰。”他点了保存，合上笔记本，没有起身。
窗外天色仍暗，楼道尽头的保洁车早已推走，整层楼只剩下他这一间办公室亮着灯。桌上的材料按类别码放整齐，左侧贴了标签的是南湖项目归档文件，右侧是尚未签批的几份请示报告。墙上的全县民生工程分布图静默悬挂，某个角落用红笔圈出的小区名称旁，已添上一行小字备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雪发来的消息：“流程图修订版已发你邮箱，新增响应机制与协同时限两个节点，等你确认。”
林辰解锁屏幕，回了个“收到”，顺手将邮件标记为优先。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早就凉透，但没换。
七点刚过，刘伟提着早餐进门，轻声说：“科长，您还没走？”
“不急。”林辰打开电脑，“先把事做完。”
八点半，综合科例会提前十分钟开始。会议室里人坐得比往常齐，有人翻着笔记本，有人盯着手机，气氛有些不同。林辰走进来，把打印好的《突发事件应对标准化操作建议（征求意见稿）》一人发了一份。
“先说件事。”他站在白板前，“区纪委的通报下来了，南湖项目的举报查无实据。组织有结论，我们就往前走。”
没人接话。
他也没停顿，“但这件事提醒我们一点——再紧急的处置，也得留痕、有据、可追溯。否则今天能澄清，明天未必还能站得住。”
白板上投影着应急流程图，新增的两个模块被标成浅蓝色。
“从现在起，所有突发情况响应，必须启动‘双记录’机制：现场语音同步留存，关键决策十五分钟内形成文字备忘，并抄送相关方确认。跨部门协作，明确时限责任，超时未反馈的，由办公室统一督办。”
陈雪低头记着什么，眉头微皱。
散会后她留下，把笔记本推向林辰：“你定的标准很高。基层人手紧，任务重，真能做到每一步都留痕？万一出了纰漏，反而成了追责依据。”
林辰看着她：“你觉得南湖那一晚，我们靠什么挺过来的？”
她没立刻答。
“不是嘴皮子，也不是运气。”他声音不高，“是当晚十点二十三分的技术指令录音，是十一点零五分专家签字的照片，是十二点十八分打给副局长的通话记录。这些，才是我们的护身符。”
陈雪抬眼看他。
“制度不是为了绑住自己，是为了保护所有人。”他说，“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份记录，将来都会成为别人照着走的路。”
中午前，刘伟拿着排期表来找他：“燃气改造摸底的时间安排好了，另外……我跟王叔聊了几句。”
“哪个王叔？”
“综合科的老王，前两天说‘又搞新花样’的那个。”
林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他其实不是反对流程，是怕担责。”刘伟说，“他说以前填过一次数据，后来出问题被通报批评，现在一听要留痕就紧张。”
林辰沉默片刻，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了几行字。
下午的例会上，他当着众人面提起这事：“老王同志的话我听到了。他说得对，光压任务不行，得让人敢做事、不怕错。”
屋里安静下来。
“所以我问大家一句：我们做这份工作，到底是为了交差，还是为了让百姓真正受益？”
没人说话。
他打开投影，调出一组数据：“南湖项目抢修完成后一周，居民满意度97%，信访量下降82%。这不是某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所有人按步骤一步步抢出来的结果。”
停顿两秒，他继续说：“从本月起，科室设立‘协同之星’评选。不看资历，不看年限，只看实际贡献。流程执行到位、协作及时、反馈准确的，都可以参评。”
有人抬头。
“我希望第一个获奖的，是那个觉得‘太较真’的老同志。”
会议结束，陈雪没走。她站在门口，看着林辰把几份文件放进档案袋。
“你这样推，阻力会小些。”她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边整理边说，“只要让一个人尝到按规矩办事的好处，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跟着学。”
“可要是有人就是不愿改呢？”
“那就让他看见，守规矩的人走得更稳。”林辰封好袋子，“时间会筛掉敷衍，留下认真的人。”
两点十七分，刘伟匆匆进来：“两个试点社区反馈回来了。东华苑那边已经按新流程登记了三起漏水报修，全部在两小时内完成派单和响应。阳光新城还在适应，但他们主任说愿意配合试运行。”
林辰翻开反馈表，逐条查看。
“他们提出一个问题。”刘伟接着说，“如果遇到半夜突发状况，值班人员能不能当场做主？要不要等第二天补签？”
“当然可以。”林辰提笔写下补充条款，“紧急情况下允许口头决策，但必须在六小时内补录书面说明，并附现场影像或通讯记录。这一点要写进实施细则。”
他抬头，“通知陈雪，今晚把修订版再更新一版，明天上午发各片区负责人预览。”
四点零三分，陈雪带着修改稿回来。她把U盘插进电脑，调出文档。
“我把响应分级做了细化，一般事件二十四小时闭环，重大隐患四小时响应，两小时到场。”她指着屏幕，“还加了问责豁免条款——只要是依流程操作且尽职履责的，即使结果未达预期，也不作追究。”
林辰逐行看完，点头：“加上去。”
“你真打算这么推？”
“为什么不？”
“很多人会觉得你在立规矩管人。”
“我不是在管人。”他合上电脑，“是在给人撑腰。以后谁再遇到事，知道该怎么干，也知道干了不会被甩锅。”
五点二十五分，区政府办来电，提醒他准备参加明早的区长办公会。
挂了电话，他没动。桌上摊开的是两个社区的试点反馈表，电脑屏幕停留在流程修订界面。
陈雪收拾包准备离开，看了他一眼：“您该回去休息了。”
“还不急。”他说，“等他们把第二轮反馈交上来再说。”
“可明天要开会。”
“有些事，比开会更重要。”
她没再劝，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只剩他一人。灯光落在桌角那份征求意见稿上，纸页边缘已被反复翻动磨出细痕。他伸手抚平一页折角，目光扫过墙上民生工程图，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
楼下传来电梯关门的声音，整层楼逐渐安静。
他打开抽屉，取出南湖项目的原始通话记录复印件，夹进文件夹最上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