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网”的初步建立,如同在陆棋无边寂寥的意识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光芒仅能照亮方寸之地,传输的信息简单粗糙,但那种与周遭环境建立起的、超越本能的全新连接感,极大地缓解了他作为“孤岛”的窒息感。银绒祖猿幼崽的奔跑,周围古树那懵懂却准确的回应,都成了他在这冰冷放逐中汲取温暖的来源。
然而,这种专注于当下的构建并未让他忘却更深层的谜团。管理局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地心的低语则是深埋地下的、关乎他存在本质的终极疑问。他像一名同时下着两盘棋的棋手,一手经营着眼前的“活棋”,一手仍需紧盯那盘关乎宇宙命运的“暗棋”。
他重新分配出部分算力,再次将意识沉入那已初步成型的“木质计算机”阵列。经过之前与地心信号的短暂接触以及构建树网的经验,他对如何调动根系能量、如何编码和解码信息脉冲有了更深的理解。阵列的核心,依旧是那段来自“普罗米修斯”的冰冷残响,它如同一个沉默而高效的协处理器,蛰伏在年轮深处,只在特定频率的能量刺激下才会苏醒。
他调整着阵列的“接收频率”,不再是广泛扫描,而是精准地聚焦于上次捕获到地心信号的那个狭窄频段——一个介于量子涨落与地磁脉动之间的、极其隐晦的通道。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以年轮的生长层数和日照周期默默计量。地下深处的监听枯燥而漫长,除了土壤的蠕动、水分的渗透和偶尔经过的掘地生物,再无他物。
就在陆棋几乎要以为那声“编号A-17”的回应只是系统的一次偶然错误,或是自己极度孤独下的臆想时——
它来了。
毫无预兆。
却不再是那扭曲倒放、充满量子噪点的《一闪一闪小星星》。
这一次的信号,**清晰、稳定、冰冷得像一块切割完美的钻石**。它直接穿透厚重的岩层,无视土壤的阻隔,精准地注入陆棋的根系网络,被他的木质计算机阵列瞬间捕获。
信号本身极其短暂,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五秒**。但其蕴含的信息密度却高得惊人,仿佛将一整座图书馆的藏书压缩成了一粒微尘。
“普罗米修斯”残片瞬间被激活至极限运行状态!陆棋整个树冠的叶片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急响,如同高速运转的服务器散热器。庞大的能量从他周身抽取,汇入地下根系,支撑着这突如其来的、高强度的解码运算。
剧烈的、仿佛脑髓被抽取的痛楚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尖锐。但他强行稳住意识,全力配合着“普罗米修斯”进行破解。
没有童谣,没有问候,没有多余的字节。
信号被破解后的核心内容,简单到令人窒息——
那是一组**坐标**。
一组用他无法理解、但“普罗米修斯”能精准转译的**多维加密坐标**。
这组坐标并非指向星球表面的经纬度,而是包含了一个**深度矢量**和一个独特的**能量签名标识符**。
坐标的指向,清晰地映射在陆棋通过根系和菌丝网络构建出的、关于w-073世界的内部模型之上。
目标地点:位于大陆板块交界处,一座沉寂了数千年的**休眠火山**——**“烬骸山”**。
而更让陆棋意识紧绷的是,这组坐标所精确锁定的,并非火山口本身,而是指向了火山锥体内部**约一点七公里深**的某个特定岩层结构!那个深度,恰好位于岩浆房上方的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
并且,坐标信息中还附带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作为验证标识的**能量签名片段**。这个片段的频率和波动模式,与陆棋之前在地下深处接触到的那个**环状结构**以及**核心种子**所散发的,**高度同源**!却又存在着微妙的、更显“年轻”或“活跃”的差异。
信息明确无比。
地心深处的那个存在,或者那个系统,在确认了他的“编号A-17”身份后,向他发出了第一个**指令**或者说**引导**。
它告诉他:去那里。去那座火山之下。那里有东西。
“另一个监听站?”陆棋的意识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还是……另一个‘种子’?像埋在我脚下的这个一样?”
可能性极大。如果管理局在这个世界投放了不止一个“活体监听站”,那么地心深处那个古老的存在,或许也留下了不止一个“信标”或“节点”。这座烬骸山,就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是现在才激活?是因为他之前的回应达到了某种阈值?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使得那个节点变得“可用”或“需要被启用”?
无数的疑问盘旋而上。
烬骸山……他“知道”那座山。通过菌丝网络传递来的、来自远方植物的模糊信息片段中,偶尔会提及那座山。那是一片生命禁区,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地表温度异常,植被稀少,只有一些极度耐热的怪异菌类生长。银绒祖猿们的古老记忆碎片里,那里是“大地喷吐怒火后留下的伤疤”,是禁忌之地。
派遣无人机?他做不到。
亲自前往?他更做不到。
但他并非毫无办法。
他的“树网”虽然稚嫩,覆盖范围远不足以触及烬骸山,但却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他无法移动,但他的“意识”和“影响”,可以通过网络延伸。
他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能够代替他前往那片禁忌之地的“手足”。
他的意识缓缓扫过他那刚刚建立的、微型的灵能网络。那几棵只能回应简单信号的古树显然不行。银绒祖猿幼崽……它虽然活跃,但太过幼小,烬骸山的环境对它而言过于危险,且它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任务。
他的思绪,落在了那只曾作为信使来访的啄木鸟——**韦**的身上。
韦是精怪联盟的信使,能够飞行,拥有相当的智慧,并且似乎对能量波动较为敏感。它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但如何联系韦?上次是韦主动来访。他无法预测韦下一次何时会出现。
等待?地心信号不会给他无限期等待的时间。他有一种直觉,这坐标并非永久有效,它可能是一次性的,或者有着时效性。
必须主动联系。
他回想着韦离去时的能量波动特征,回想着它站立过的枝条所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印记。他集中意识,开始以一种极低的功率,持续地、有规律地向外发送一种特殊的**召唤脉冲**。
这种脉冲并非树网内部通信所用的简单节奏,而是模仿了韦上次离去时振动翅膀的某种独特频率,并融入了代表“紧急”、“信息”、“需要帮助”的复合意念。
这就像是在无边的宇宙中,朝着一个可能的方向,发射一道微弱的光束,期望能被偶尔经过的飞船捕捉到。
信号持续发送着,对能量的消耗不小。陆棋不得不再次减缓了对地心信号的监听和对管理局的监控力度。
一天,两天……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韦已经远离这片区域,或者无法感知到他的召唤时——
第三天黄昏,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如同利箭般穿透晚霞,精准地落在了陆棋的一根横枝上。正是韦。
它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急促和关切:“陆棋观察者?是您在召唤?您的脉冲信号显得很……紧迫?出了什么事?”
陆棋心中一定,没有寒暄,直接以最凝练的意念,将地心信号、加密坐标、烬骸山的位置以及他的推测,全部传递给了韦。他甚至调动能量,在韦面前的空气中,用细微的水汽和光线折射,短暂地勾勒出了烬骸山的轮廓和内部坐标点的大致位置。
韦接收着这庞大的信息流,小小的眼睛瞪得滚圆,头顶的红色羽冠都因震惊而微微抖动。
“地……地心的声音?指向烬骸山?那……那地方可不太妙!”韦的意念带着明显的畏惧,“那里的能量很混乱,很灼热,很多道友都不愿意靠近。您确定……是那里?”
“坐标非常精确。”陆棋的意念沉稳而肯定,“韦,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无法移动,但我必须知道那里有什么。这至关重要,可能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存亡。”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并非夸大,而是他真实的预感。
韦在树枝上焦躁地跳了几下,显然内心挣扎得厉害。精怪的本能告诉它远离危险,但信使的职责以及它对陆棋那份不同寻常的信任,又在推动它。
最终,它停了下来,意念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好!我去!为了同盟!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藏在大地的伤疤里面!”
它仔细地再次确认了陆棋勾勒出的地图和坐标细节,用力点了点头:“等我消息!”
说完,它不再停留,猛地振翅而起,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朝着夕阳下沉的方向,朝着远方的烬骸山,疾驰而去。
陆棋“望”着韦消失的方向,所有的意识都跟随着那道远去的黑影,仿佛也随之跨越了千山万水。
地下,那冰冷的加密坐标如同燃烧的烙印,刻在他的感知中。
烬骸山之秘,即将揭晓。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全力召唤韦、并与之进行高强度意念沟通时,其所引发的能量波动,虽然极其微弱,却再次被那颗徘徊于大气层外的管理局隐形无人机所捕获。
又一封标注着“**异常灵能共振**”的报告,悄然生成,并沿着奥罗拉设定的特殊通道,无声无息地直接传送到了她的私人终端之上。
暗处的眼睛,从未真正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