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棋的现身,立刻引起了那对父子的注意。
“我草!爸那里爬出来一个人!”年轻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虽然他的脚依旧半透明地穿过地面),激动地指着陆棋所在的方向,声音因惊愕而拔高,“我刚刚看到他从那个坟包里爬出来的!我草不是人,是鬼!”他甚至已经有点语无伦次,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
而中年男人反应则截然不同。他脸色一变,瞬间将年轻人拉到自己身后,原本带着学者气的沉稳目光变得锐利而警惕,如同护犊的雄狮,紧紧锁定在逐渐走近的陆棋身上。他上下打量着陆棋,尤其是在陆棋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凝实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
“小兄弟是人是鬼?”中年男人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又是怎么到这里的?找我们有什么事吗?”他的问题直接而切中要害,同时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个隐含防御的姿态。
陆棋表面上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匀速的步伐,但内心却在飞速运转,整合着刚刚观察到的所有视觉信息。
走近了,他才看清两人的具体样貌。中年男人戴着的那副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透着睿智和警惕的眼睛,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身处如此诡异的环境,依旧保持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整洁与秩序感,挺拔的身姿暗示着他可能受过长期的、严格的训练,或者本身就拥有极强的自律性。
而那个年轻人,镜框上跳跃着卡通图案,绿色的衬衫同样印着色彩鲜艳的虚拟角色,与那条实用的登山裤搭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乱糟糟的头发和他脸上那份难以掩饰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兴奋,倒是完美契合了他之前表现出来的形象。
两人此刻的反应,也确实符合他们闲聊中透露出的身份和关系——一个沉稳警惕、保护儿子的父亲,一个涉世未深、对超自然事件充满好奇的儿子。
陆棋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从目前来看,对方是“诱饵”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他们的惊讶和警惕看起来是真实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计算好了距离。在双方相隔大约七八米,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且能清晰对话的位置,他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既能表示自己没有立即的敌意,也保留了足够的反应空间。
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在他看来应该算是“友善”的微笑,尽管因为记忆缺失和此刻的处境,这个笑容显得有些生硬和疏离。
他开口,用的是与对方相同的语言,声音平稳:
“你好……”
仅仅两个字,却让对面的中年男人瞳孔微缩。他能听懂!这个从“坟包”里爬出来的、拥有实体的古怪存在,能流利地使用他们的语言!
而那个年轻人,曹子旭,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比“死后世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脱口而出:“爸!他他他……他会说人话!”
中年男人,曹瑞,没有理会儿子的惊呼,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陆棋身上,语气放缓了一些,但警惕未减:“你能听懂我们说话?你……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他刻意避开了“鬼”这个词,换了一个更中性的说法。
陆棋点了点头,决定坦诚一部分,以换取更多的信息:“我刚刚醒来,就在那个土坡后面。”他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我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知道我叫陆棋,来自……另一个地方。”
他省略了关于星极巫族和叛火者的信息,这些在搞清楚状况前,不宜透露。
“失忆?另一个地方?”曹瑞沉吟着,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你对我们所说的‘死后世界’,有什么看法?”他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试图测试陆棋的认知。
陆棋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根据我的感知和……残存的常识,我并未死亡。我的身体机能仍在运行。至于这里是否是‘死后的世界’,我无法确定。这个地方,与我记忆中的任何环境都不同。”他顿了顿,反问道:“你们称这里为‘死后的世界’,是因为你们经历了……死亡的过程吗?”
曹瑞与儿子对视了一眼,曹子旭抢着回答道:“对啊!我们是出车祸……不对,是山体滑坡!连人带车被埋了!一睁眼就到这鬼地方了!”他的语气带着后怕,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讲述离奇经历的激动。
曹瑞补充道,语气沉重了许多:“是的,我们确认……至少在我们的认知中,我们已经死亡。我们的身体无法接触实体,没有饥饿感,没有疲惫感,就像……传统的鬼魂描述一样。”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它轻易地穿过了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
陆棋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对方的状态确实符合“亡魂”的特征,而自己却拥有实实在在的身体。这进一步证实了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体系,甚至可能遵循不同的基础规则。
“看来,我们虽然在此地相遇,但根源截然不同。”陆棋总结道,他试图将对话引向合作,“我对这里一无所知,你们似乎也处于迷茫之中。也许,我们可以共享信息,一起探索这个诡异的地方,寻找离开的线索?”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策略。独自一人在这个失忆又失去力量的世界摸索,风险太大。这对父子看起来并非恶徒,而且他们对“现代”社会的认知(从他们的衣着和谈话内容推断),或许能提供一些独特的视角。
曹瑞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地审视着陆棋,似乎在评估他的可信度。曹子旭则显得有些跃跃欲试,低声道:“爸,他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知道的好像跟我们不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窸窣”声,突然从旁边一片颜色格外深沉的阴影中传来。
三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陆棋的感知最先捕捉到异常,他猛地转头望向那片阴影,一种源自战斗本能的警兆在他心中炸响。虽然失去了灵慧,无法精准感知能量,但那片阴影中散发出的**恶意**,却如同实质的寒气,瞬间浸透了他的皮肤。
曹瑞和曹子旭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一种源于灵魂层面的不适与恐惧。
“有……有什么东西……”曹子旭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去。
曹瑞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紧盯着那片开始蠕动、扩大的阴影。
陆棋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曹氏父子与阴影之间。他微微弓起身子,双拳下意识地握紧,摆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刻意回忆、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防御性格斗姿态。尽管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能量可以调动,但千锤百炼的战斗技巧和意志,已经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小心,”他低声警告,目光锐利如刀,锁定了那片越来越浓的黑暗,“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