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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血渠现踪

曲女城地底暗渠的潮气裹着陈年腐殖土的腥气,在狭长通道里凝滞成令人窒息的闷浊。王玄策踩着没过脚踝的黑水稳步前行,腰间唐使节杖上的铜铃每晃一下,就撞得渠道顶部的水珠簌簌滴落,砸在水面溅起细碎的涟漪。身后,吐蕃骑兵的氆氇裙摆扫过水洼,泥婆罗武士的弯刀鞘蹭着湿滑的渠壁,八千余骑人马的呼吸声、甲叶碰撞声,被暗渠的幽深揉成低哑的轰鸣——这是他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锐骑,从泥婆罗募得的七千悍卒,是去年天竺使团二十八人尽丧、仅他与蒋师仁死里逃生后,用大唐使节的信义攒下的复仇之刃。此刻,这柄利刃正沿着曲女城的地底脉络,悄然刺向王城的心脏。

“王正使,前头水色不对!”蒋师仁的陌刀斜指前方,刀刃映着渠顶微弱的天光,照出水面突然泛起的暗红。话音未落,暗渠深处猛地传来轰然水声,三百道血浪竟如活物般从黑水之下翻涌而出,浪头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直扑向队伍前列。王玄策脚步未停,目光骤然凝紧——每道血浪的水纹之上,都浮着一枚巴掌大的青铜水符,符面阴刻的“显庆廿一年”字样在暗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那是三年前文成公主出使吐蕃时,曾与他提及的大唐秘符形制。更令人心头一沉的是,浪花之中还裹着数十片残破的麻纸,正是《大唐西域记》中早已失传的“暗战篇”残页,玄奘法师手书的字迹被血水浸透,随浪涛的漩涡忽沉忽浮,隐约能辨出“曲女城暗渠”“分水秘阵”等字样。

“蒋校尉,护住左右两翼!”王玄策沉喝一声,左手按住腰间使节杖,右手突然一扬——腕间缠绕的断足金线如灵蛇般窜出,细如发丝的金线尖端带着淬了秘药的倒钩,精准刺入最前方一道血浪的青铜水符。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水符应声裂开,一枚半尺长的青铜分水刺从符中坠落,被金线稳稳勾住。王玄策定睛细看,分水刺的刺身之上,赫然刻着“永徽廿三年”的暗记,只是那凹刻的字迹已被血水锈蚀得模糊不清,唯有边缘的云纹还能看出当年大唐工匠的精湛手艺。“是公主当年埋设的分水阵...”他低声自语,指尖抚过刺身上的锈迹,去年使团遇害的惨状突然涌上心头——二十八人倒在天竺禁军的刀下,鲜血染红了曲女城的驿馆,他与蒋师仁靠着伪造的僧牒,藏在运粮车的夹层里才逃出重围,今日这分水刺上的锈迹,恰似那些未能归家的同袍凝固的血。

“王正使小心!”蒋师仁的吼声陡然炸响,他双手紧握陌刀,刀柄上的缠绳已被汗水浸透。只见他纵身跃起,七尺长的陌刀带着破风之势,狠狠劈向迎面而来的一道血浪。刀锋切入浪墙的瞬间,溅起的竟不是水珠,而是数十个拳头大小的密封陶罐!陶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泥婆罗武士上前一刀劈开罐口,里面卷着的鱼皮立刻展了开来——鱼皮之上用炭笔写满了梵文,经随行的吐蕃译官快速解读,竟是天竺王阿罗那亲笔所书的《溺杀密录》!上面详细记载了去年他如何勾结天竺禁军,趁着大唐使团不备,引暗渠之水淹没驿馆,将二十八名唐使溺杀于水下的阴谋,甚至标注了暗渠中每一处可以泄水的秘闸位置。

王玄策看着鱼皮上的字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去年逃出曲女城时,他便疑心使团遇害并非偶然,今日这《溺杀密录》终于证实了猜测——阿罗那早已知晓大唐对西域的布局,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践踏大唐的国威与使节的信义!“好一个阿罗那...”他咬着牙,从怀中取出一枚铜佛残核——这是去年从遇害的僧人道明手中接过的,佛核之内藏着玄奘法师留下的佛血,本是为了祈求西行之路平安,如今却成了复仇的火种。他抬手将铜佛残核掷向青铜分水刺的尖端,只听“嗡”的一声轻鸣,佛核裂开,暗红色的佛血顺着分水刺缓缓流淌,滴入下方的血浪之中。诡异的一幕瞬间发生:佛血入水即化,竟将那三百道血浪染成了耀眼的金色,金浪翻涌间,突然在空中凝成一幅暗渠分布图,七条纵横交错的暗渠脉络清晰可见,而所有脉络的交汇之处,正对着曲女城王城的地宫入口——那是阿罗那早已设下的猎杀点!

“是陷阱!”蒋师仁立刻反应过来,陌刀横扫,将身边两名吐蕃骑兵拉到身后。果不其然,金浪尚未消散,暗渠两侧的墙壁突然开始龟裂,裂缝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起初众人以为是暗渠漏水,可定睛一看,从裂缝里游出的竟不是水蛇,而是一具具浮尸!这些浮尸身着天竺禁军的黑色甲胄,甲胄上的铜钉早已生锈,尸身肿胀发白,却唯独保持着向前游动的姿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具浮尸的齿缝间,都紧紧咬着一枚青铜卦钱,卦钱的正面刻着“鸿胪寺”三字,背面则是代表唐使身份的朱雀纹。

“是去年失踪的密探...”王玄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去年使团出发前,鸿胪寺曾派十名密探提前潜入曲女城,探查天竺的军备情况,可这些密探从此杳无音信,原来竟被阿罗那杀害,尸身藏在暗渠的裂缝之中,还被特意穿上天竺禁军的甲胄,咬着密探的信物,显然是要在今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蒋师仁看着那些浮尸,眼中怒火熊熊:“王正使,这群蛮夷欺人太甚!末将愿带五百泥婆罗死士,直捣地宫,取阿罗那的狗头!”

王玄策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身后的八千余骑——吐蕃骑兵的眼中燃着战欲,泥婆罗武士的弯刀已出鞘,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他深吸一口气,使节杖重重顿在地上,铜铃声响彻暗渠:“蒋校尉,传令下去,吐蕃骑队守住左渠,泥婆罗步卒列右阵,分水刺归位,破他的猎杀阵!今日咱们不光要为使团同袍复仇,更要让天竺知道,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话音落下,青铜分水刺突然在水中立起,“永徽廿三年”的暗记虽被锈蚀,却在佛血的浸染下泛出微光。三百道血浪已被金浪同化,七条暗渠的脉络愈发清晰,而那些浮尸在金浪的冲击下,竟缓缓沉入黑水之中——阿罗那的第一个陷阱被破,可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曲女城王城对决的开始,前方的暗渠深处,还有更多的杀机在等着他们。

第二节 :卦钱引潮

王玄策蹲下身,指尖扣住浮尸齿缝间的青铜卦钱——那尸身肿胀的下颌早已僵硬,齿间力道却仍死死咬着铜钱,仿佛要将这枚信物嵌进骨血里。他拇指抵住卦钱边缘,指腹摩挲着“鸿胪寺”三字的阴刻纹路,忽然触到钱孔内侧一道细微的机关凹槽。去年出使天竺时,鸿胪寺密探曾教过他辨认同胞信物的法子,此刻他按准凹槽,手腕骤然发力,只听“咔嗒”一声脆响,卦钱竟从中间裂成两半,断面露出藏在内部的中空夹层。

不等众人看清内里构造,钱孔之中突然喷出一道丈高激流,水线如银箭般直射渠顶,在空中炸开成一片细密的水幕。更诡异的是,那些水珠并未四散滴落,反而在暗渠顶部的潮湿空气里凝聚成纵横交错的水纹,竟是《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水战阵”图谱——乾位对应暗渠主道,坤位直指两侧支渠,坎位藏着三道暗闸,每个阵眼都由三道水线交织而成,形成攻防兼备的战阵轮廓。只是本该清澈透亮的水纹,此刻被暗渠深处弥漫的血光映得发黑,连阵图中央代表“帅位”的水圈,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暗红,仿佛被血水浸透的铜钱。

“王正使!这阵图是陷阱!”蒋师仁的陌刀早已横在胸前,刀身映出渠顶水阵的影子,他一眼就识破了端倪,“寻常水战阵帅位居北,背靠生门,可这图的帅位竟对着咱们身后的死胡同——阿罗那想诱咱们往回退!”话音未落,渠顶的水阵突然顺时针转动,乾位的水纹猛地向下压来,化作无数道细如牛毛的水箭,密密麻麻射向队伍前列的吐蕃骑兵。为首的吐蕃百户长来不及躲闪,手臂被水箭擦过,顿时传来“滋啦”一声轻响,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水瞬间被水箭蚀成黑褐色,百户长痛呼一声,连忙用氆氇裹住伤口。

“是腐骨水!”随行的吐蕃医官踉跄着上前,用银簪蘸了滴落在地的黑水,簪尖瞬间变黑,“这是天竺最阴毒的水毒,沾到皮肉就会溃烂入骨,半个时辰内不解毒,整条胳膊都得废!”王玄策脸色一沉,左手按住腰间使节杖,右手猛地将裂开的卦钱碎片掷向空中,同时拔出靴筒里的短刀,刀光如闪电般划过,碎片精准撞上袭来的水箭。只听“叮叮当当”的脆响不绝,水箭被碎片击散,化作黑水落在渠底,竟在青砖上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洼,冒着淡青色的烟雾。

“蒋校尉,破了这水幕!”王玄策沉喝一声。蒋师仁应声跃起,七尺陌刀在手中抡出一道圆弧,刀气裹挟着风声,狠狠劈向渠顶的水阵。“轰”的一声巨响,刀气撞上水幕,整面水阵瞬间崩裂,溅起的水珠却未落地,反而被刀气余劲震向渠底——又是一声闷响,渠底的青砖被震得粉碎,露出下方一尺见方的青石板。石板之上,刻满了梵文与汉文交织的字迹,笔触苍劲有力,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途经曲女城时,亲手镌刻的“五天竺水道注”!

王玄策俯身细看,那些记录暗渠流向、水位、暗闸位置的文字,有近三成被利器凿改,凿痕新鲜,显然是阿罗那近期才动的手脚。而在篡改痕迹最严重的“坎位暗闸”字样旁,青石板的缝隙正渗出淡青色的雾气,雾气飘到空中,化作细碎的光点,落在方才被水箭擦伤的吐蕃百户长手臂上。百户长原本痛苦的表情突然舒缓,他解开氆氇一看,溃烂的伤口竟已止住发黑,连疼痛感都减轻了大半。“是解毒药雾!”医官惊喜地喊道,“法师当年就料到有人会篡改水道注,特意在石板下藏了解毒的药草,只要有人破坏青砖,药雾就会渗出!”

王玄策心中一动,连忙从怀中取出那枚已裂成数片的铜佛残核——自方才佛血染金浪后,残核的碎片上还沾着淡淡的金芒。他将碎片一一嵌入青石板的缝隙中,铜佛碎片遇雾即亮,淡金色的光晕顺着药雾迅速扩散,如蛛网般笼罩整个暗渠。下一秒,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原本翻涌着的三百道血浪突然停滞,紧接着竟开始倒灌,如潮水般退回暗渠深处,在渠底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中,无数道细小的水纹忽明忽暗,节奏均匀,仔细看去,那些水纹间隔的时间,竟与常人呼吸的频率分毫不差。

“是天竺水鬼的换气间隙!”蒋师仁眼睛一亮,“这些水鬼藏在暗渠深处,靠憋气蛰伏,每过三息就得换气一次,方才血浪倒灌,把他们的换气节奏全显出来了!”他话音刚落,远处暗渠尽头突然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用重物敲击渠壁,水面开始剧烈晃动,数十个黑影从漩涡中窜出——竟是身着黑色水靠的天竺蛙人!这些蛙人赤裸着上身,胸前画着诡异的梵文符咒,手持淬毒的短匕,脚踩宽大的脚蹼,在水中游动如飞,直扑向队伍侧翼的泥婆罗武士。

可就在蛙人游出数丈远时,突然集体抽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四肢僵硬如木偶。王玄策挥手示意两名吐蕃骑兵上前,用长矛挑起一具蛙人,扯开他脚上的脚蹼——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脚蹼竟不是寻常的皮革,而是用人类的皮肤硝制而成,蹼膜之上还留着清晰的毛孔与血管纹路,边缘处甚至能看到未处理干净的毛发,暗红色的血渍嵌在皮肤纹理里,散发出刺鼻的腥气。更令人发指的是,蹼膜夹层之中,夹着数十根细长的银针,每根银针的尾部都刻着“鸿胪寺”的微缩朱雀纹——是去年失踪的那十名大唐密探的随身之物!

“这群畜生!”蒋师仁的陌刀重重劈在渠壁上,火星四溅,刀身震得嗡嗡作响,“竟用同袍的皮肉做脚蹼,用密探的银针当夹层,今日若不踏平曲女城王城,将阿罗那碎尸万段,我蒋师仁誓不为人!”身后的吐蕃骑兵们见状,纷纷举起长矛,高声呼喝着吐蕃的战歌,声音震得渠顶的水珠簌簌落下;泥婆罗武士则将弯刀架在颈间,额头抵着刀柄,这是泥婆罗死士战前立誓的仪式,意味着宁死不退。王玄策看着那些带血的脚蹼,只觉心口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去年使团遇害的惨状再次涌上心头——驿馆的火光、同袍的惨叫声、天竺士兵的狞笑声、他与蒋师仁藏在运粮车夹层里,透过缝隙看到的满地鲜血...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恨意,目光落在蛙人脚蹼的银针上。就在此时,那些银针突然脱离蹼膜,悬浮在水面之上,针尖微微颤动。随着暗渠深处潮声渐起,银针竟在空中缓缓移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根根首尾相接,组成一行工整的汉文小字:“亥时三刻,佛骨镇水”。王玄策瞳孔骤缩——这是文成公主的笔迹!当年他出使吐蕃时,曾与公主一同草拟过致西域诸国的国书,她写字时习惯在“亥”字的竖钩处带一道细微的小弯,在“水”字的捺画末端留一点顿笔,与银针组成的字迹分毫不差。

“是公主的密令...”王玄策伸手触碰那些悬浮的银针,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去年公主送我出使天竺时,曾说过若遇绝境,可寻玄奘法师留下的佛骨之力,原来她早料到今日之事。”蒋师仁凑上前来,看着银针组成的密令,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王正使,距亥时三刻还有多久?佛骨又在何处?左渠的吐蕃骑队已经与水鬼交上手了,再拖下去恐怕会有伤亡!”

王玄策抬头看向暗渠顶部,虽然看不到天色,但他来时特意记下,渠壁上的水珠每隔十息便会滴落一次。他让身边的亲兵计数,片刻后亲兵回道:“王正使,已数得三百六十次水滴,距亥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王玄策点头,转身对蒋师仁道:“蒋校尉,你立刻带三百泥婆罗死士,沿右渠探查‘五天竺水道注’中记载的坎位暗闸——方才银针组成密令时,坎位方向的水纹动得最急,佛骨定在那里。记住,亥时之前必须赶回,若遇埋伏,就点燃吐蕃骑队携带的狼粪烟,我会带人接应你!”

蒋师仁接过王玄策递来的青铜分水符——这是方才从分水刺上卸下的,能暂避暗渠之水——用力点头:“王正使放心!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会把佛骨带回来!”他转身召集三百名泥婆罗死士,这些武士个个身材魁梧,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战纹,手中握着短斧与藤盾,脚步沉稳地跟在蒋师仁身后,很快便消失在右渠的黑暗中。

王玄策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向左渠方向——吐蕃骑队的战吼声与水鬼的嘶叫声交织在一起,水面上不时飘来染血的水靠碎片。他握紧腰间的使节杖,铜铃在手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传令下去,吐蕃骑队放缓攻势,守住左渠入口即可;泥婆罗步卒修补渠底青砖,护住‘五天竺水道注’的药雾源头;所有弓弩手搭箭戒备,提防阿罗那的后续埋伏!”

亲兵领命而去,暗渠之中很快响起有条不紊的调度声。王玄策再次看向空中悬浮的银针,密令的字迹在潮声中微微闪烁,仿佛文成公主就在眼前,轻声叮嘱着破局之法。他俯身捡起一枚从水鬼身上掉落的青铜短匕,刀身上刻着天竺禁军的徽记,与去年杀害使团的士兵所用兵器一模一样。“阿罗那...”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冷冽的杀意,“去年你杀我大唐使团二十八人,今日我便用你王城的血,来祭奠同袍的亡灵!”

此时,暗渠深处的潮声突然变急,水面开始泛起细密的泡沫,远处传来蒋师仁的一声呼喝——显然,他们在坎位暗闸遇到了埋伏。王玄策握紧使节杖,对身后的亲兵道:“备马!随我去接应蒋校尉!”话音未落,他已迈步向前,靴底踏过水面,溅起的水花沾到药雾,瞬间化作清澈的水珠,落在渠底的青石板上,映出他坚毅的身影。亥时三刻将近,佛骨未寻得,埋伏已现,这场暗渠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三节 :银针定波

王玄策的断足踏入暗流,冰凉的渠水顺着靴筒缝隙渗入,却未让他有半分退缩——自去年使团覆灭,他拖着伤腿从曲女城驿馆的尸堆里爬出时,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他目光紧锁水面,腕间那道缠了三年的断足金线突然无风自动,细如发丝的金线末梢泛着淡蓝微光,如灵蛇般窜向空中悬浮的银针。

“定!”王玄策沉喝一声,指尖掐出文成公主亲授的控符诀,金线骤然加速,精准缠住最前端一根银针的尾端。紧接着,金线如蛛网般扩散,将数十根鸿胪寺密探的银针尽数串联,银光与金线的蓝光交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而后猛地向下坠落,“唰”地一声铺展在渠底,竟组成《太白阴经》中记载的“分水辟浪阵”——阵眼以三根银针为一组,呈三角排布,每组银针间的金线绷得笔直,将暗渠主水道分割成六道并行的水廊,廊壁由金线与银针凝聚的微光构成,竟真的将汹涌的暗流拦在阵外,只留中间一道清澈水道供人通行。

“王正使,这阵竟真能分水!”身旁的吐蕃亲兵瞪大了眼,看着被阵壁挡在外侧的血水在原地打转,眼中满是惊叹。王玄策却未放松,目光落在阵图西北角——那里的一根银针微微颤动,金线绷得有些发紧,显然暗处有外力在试图破阵。“是阿罗那的水鬼,想用蛮力冲阵。”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佛碎片,按在阵眼中央的银针上,碎片上的金芒瞬间顺着金线蔓延,阵壁的微光陡然亮了数倍,外侧的血水被金芒一照,竟发出“滋啦”的腐蚀声,水面泛起阵阵白烟。

就在此时,右渠方向传来蒋师仁的吼声:“王正使!坎位暗闸已找到,药雾源头在闸后石龛!”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刀光从右渠拐角处劈出,蒋师仁手持陌刀,身后跟着二十余名浑身是血的泥婆罗死士,正朝着主水道奔来。他脚下的水洼被踏得水花四溅,陌刀斜扛在肩上,刀身沾着的血水顺着刀刃滴落,在地面汇成细小的血线。

“蒋校尉,可有大碍?”王玄策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蒋师仁喘着粗气,摇了摇头:“末将没事,就是弟兄们折损了些...暗闸后有天竺禁军设的毒箭阵,多亏法师的药雾能解箭毒,不然咱们一个都回不来。”他说着,将手中的一张兽皮图纸递过去,“这是在石龛里找到的,刀身沾了药雾后,突然就显出这图纸的纹路,看着像是长安将作监的样式。”

王玄策接过图纸,借着阵壁的微光细看——图纸上画着一艘奇特的战船,船体两侧装有数十片木质长板,板上刻着细密的水纹凹槽,下方标注着“水战橹”三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可借水力推船,亦可挡水成壁,显庆廿年将作监造”。他心头一动,这“水战橹”正是当年他在长安时,与将作监少监一同设计的水战利器,只因当时大唐水师用不上,图纸便存入了秘库,没想到竟会出现在曲女城的暗渠石龛中,还被药雾显了形。

“是玄奘法师当年带回长安的图纸!”王玄策突然反应过来,“法师西行时曾在将作监停留半年,定是那时将图纸记下,藏在了暗渠石龛里,等着后人破局。”他话音刚落,怀中的铜佛残核突然发烫,碎片上的金粉簌簌脱落,如金屑般飘向陌刀上的图纸。金粉落在图纸的“水战橹”凹槽处,瞬间与药雾融合,发出“嗡”的一声轻鸣——陌刀刀身突然亮起,图纸上的水战橹竟从纸上浮起,化作一道虚影,顺着金线飘向“分水辟浪阵”的阵眼。

下一秒,神异的变化骤然发生:暗渠中所有的血水突然停止翻涌,化作一条条金鲤,鱼鳞泛着佛血般的金光,鱼尾摆动间,竟顺着金线指引的方向,逆流冲向主水道尽头的水闸机关!金鲤数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聚在水闸前,鱼尾狠狠拍打着闸身,发出“砰砰”的声响。原本紧闭的水闸,在金鲤的撞击下,竟缓缓向上抬起,露出闸后幽深的通道。

“水闸开了!”蒋师仁惊喜地喊道,陌刀直指闸口,“王正使,咱们要不要现在冲进去?金鲤替咱们挡了机关,正是好时机!”王玄策却抬手按住他,目光紧盯着水闸下方——随着水闸升起,暗渠中的水流竟开始急速消退,原本没过脚踝的渠水,片刻间便退得一干二净,露出渠底的青石板。可石板之上,没有半分淤泥,反而铺着一层细密的金粉,金粉之下,竟隐隐透出一道佛龛的轮廓。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金粉缓缓散开——佛龛之中,静静躺着一枚三尺长的佛骨,骨身泛着温润的玉色,外层裹着一张泛黄的麻纸,正是《金刚经》的残页!残页被暗渠的水汽浸透,原本空白的纸页上,竟渐渐浮现出一行行暗红色的隐形密咒,咒文扭曲如蛇,却透着一股庄严的佛意,与佛骨的玉色光芒交相辉映。

“是佛骨真身!”随行的吐蕃译官激动得声音发颤,“这是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的释迦牟尼佛指骨,当年途经曲女城时,因遇乱兵劫掠,佛骨被藏入暗渠,没想到竟被咱们找到了!”王玄策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佛骨,指尖触碰残页上的密咒,只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体内,方才因踏水而行的寒意瞬间消散。

他细看密咒内容,竟是一段“镇水真言”,每一句都对应着暗渠的一道水脉,末尾写着:“血浪止,金鲤引,佛骨现,水闸开,亥时三刻,定波平渠”。“原来公主的密令‘亥时三刻,佛骨镇水’,指的就是用这镇水真言平定暗渠之水!”王玄策恍然大悟,转头对蒋师仁道,“蒋校尉,你立刻带五十名死士,将佛骨护送至左渠吐蕃骑队阵前,让他们按密咒排布佛骨,亥时三刻一到,便念诵真言,定能止住暗渠的血浪与水鬼!”

蒋师仁接过佛骨,用自己的氆氇小心裹好,郑重点头:“王正使放心,末将便是豁出性命,也绝不会让佛骨有半分闪失!”他转身点了五十名精锐泥婆罗死士,这些武士个个手持藤盾,将蒋师仁护在中间,快步向左渠奔去。此时,暗渠深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水闸后方的通道中,涌出大量身着黑色甲胄的天竺禁军,手中握着长矛与盾牌,显然是阿罗那派来阻拦他们的援兵。

“来得正好!”王玄策眼中闪过冷光,抬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光映着阵壁的微光,“传令下去,吐蕃骑队左翼包抄,泥婆罗步卒列盾阵迎敌,弓弩手瞄准禁军咽喉——今日咱们就用佛骨镇水,用敌军的血,为同袍复仇!”

亲兵领命,号角声在暗渠中回荡。吐蕃骑兵们举起长矛,口中呼喝着战歌,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哒哒”声,朝着禁军侧翼冲去;泥婆罗步卒则将藤盾层层叠起,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盾缝间伸出短斧,狠狠劈向冲在最前的天竺士兵;弓弩手们搭箭拉弦,箭矢上涂着药雾提炼的解毒剂,既能伤人,又能防备敌军的毒箭。

王玄策手持环首刀,率先冲入敌阵,刀光闪过,一名天竺禁军的咽喉被精准划破,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却被阵眼的金芒瞬间净化。他腕间的断足金线再次窜出,缠住一名禁军的长矛,猛地发力,将人拽到身前,环首刀顺势刺入其胸口。身后的亲兵们紧随其后,与天竺禁军展开惨烈的厮杀,暗渠之中,刀光剑影,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却盖不住左渠方向传来的佛骨微光——亥时三刻越来越近,佛骨镇水的时刻,即将到来。

王玄策砍倒身边最后一名禁军,抬头看向水闸后方,只见蒋师仁已带着佛骨抵达左渠,吐蕃骑队正按密咒的方位,将佛骨摆成三角阵形。他深吸一口气,环首刀指向天空,高声喊道:“亥时将至!备好真言,随我一同念诵——镇水!平渠!”

话音落下,暗渠中的金鲤突然集体跃出水面,鱼尾拍打着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佛骨的玉色光芒越来越盛,残页上的密咒在空中浮现,与“分水辟浪阵”的金线交织成一道金色光网。所有大唐将士、吐蕃骑兵、泥婆罗武士都停下厮杀,目光汇聚在佛骨之上,随着王玄策的声音,齐声念诵起镇水真言——真言声在暗渠中回荡,原本汹涌的暗流彻底静止,远处水鬼的嘶叫声渐渐消失,连空气中的血腥气,都被佛骨的光芒净化得无影无踪。

当最后一句真言落下,亥时三刻的钟声(虽在暗渠,却似有感应般在众人心中响起)恰好响起。佛骨突然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直射暗渠顶部,金光照亮了整个通道,所有的血浪、水毒、埋伏,在这一刻尽数消散——暗渠断流,佛骨定波,这场持续数日的暗渠猎影之战,终于迎来了破局的曙光。王玄策看着空中的佛骨金光,又看向身边满身是血却眼神坚毅的蒋师仁,以及身后八千余骑疲惫却振奋的将士,心中默念:“同袍们,你们看到了吗?佛骨已现,血仇将报,大唐的旗帜,很快就会插在曲女城的王顶上!”

第四节 :佛骨净流

王玄策双手捧着佛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玉色的佛骨在掌心微微发烫,外层裹着的《金刚经》残页随风轻颤,隐现的密咒与他腕间断足金线的蓝光交相辉映。暗渠之中,所有将士皆屏息凝神,吐蕃骑兵握紧了长矛,泥婆罗武士按住了刀柄,连空气都似凝固在佛骨温润的光晕里。他缓步走向水闸口,闸身还残留着金鲤撞击的凹痕,闸缝渗出的浊水沾到佛骨光芒,瞬间化作剔透的水珠,顺着青石板蜿蜒而下。

“以佛骨为引,改渠净流!”王玄策沉喝一声,双臂发力,将佛骨稳稳按入闸口中央的凹槽——那凹槽竟与佛骨轮廓分毫不差,显然是玄奘法师当年特意为佛骨预留的镇水之位。佛骨入槽的瞬间,“咔嗒”一声轻响,水闸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三百道纵横交错的暗渠支流同时震颤,原本逆流的浊浪突然调转方向,顺着重新排布的水道奔涌而出。更令人惊叹的是,涌出的不再是腥臭的血水,而是澄澈的净水,水流在空中交织盘旋,竟组成《唐律疏议》中“溺杀罪”的立体血字——“诸故杀伤人者,斩;以水溺杀者,罪加一等,籍没其家”,每个字都由水流凝聚,笔画间泛着淡淡的红光,似是去年遇害使团的血魂在印证律法。

“是《唐律》的判词!”随行的鸿胪寺主簿激动得声音发颤,他曾在长安太学研习律法,对这“溺杀罪”条文烂熟于心,“阿罗那残杀我大唐使团,正是犯了此罪,今日净水显字,是天意在判他的罪!”吐蕃骑兵们虽不识汉字,却被水流组成的庄严气象震撼,纷纷举起长矛高呼,声浪震得渠顶水珠簌簌滴落;泥婆罗武士则双手合十,对着血字躬身行礼——在他们眼中,这便是神明对恶人的裁决。

“王正使,末将去劈开这血字,引净水冲散残余的浊浪!”蒋师仁的声音陡然响起,他手持陌刀,大步流星地走向水幕血字。此刻的陌刀已不复之前的血腥,刀身被佛骨光芒镀上一层淡金,刃面映着净水流动的纹路,连刀柄缠绳都渗出淡淡的药香。他纵身跃起,七尺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刀气裹挟着佛骨的金光,狠狠劈向“溺杀罪”三字中央的“杀”字。

“轰!”刀气撞上水幕,血字应声炸裂,净水四溅,却未落地,反而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水柱,猛地向下砸向渠底。又是一声闷响,渠底青石板被震得裂开一道缝隙,一根三尺长的青铜量水尺从裂缝中弹出,在空中翻转数圈,稳稳落在蒋师仁手中。他低头细看,量水尺的尺身刻着细密的刻度,一端阴刻着“贞观卅九年”的铭文,此刻铭文正迸发着幽幽青光,与佛骨的玉色光芒交相辉映。

“是当年随佛骨被劫的量水尺!”王玄策快步上前,指尖抚过尺身的铭文,“贞观卅九年,玄奘法师刚从天竺带回佛骨,途经河西时遇乱兵劫掠,佛骨与这把量水尺一同失踪,没想到竟藏在暗渠之下!这尺子是当年将作监特制,能测暗渠水位、辨水毒深浅,有了它,咱们就能彻底掌控暗渠的水流!”蒋师仁握紧量水尺,青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竟在他掌心凝成一道水纹印记:“王正使,这尺子似有灵性,竟在认主!有了它,阿罗那再想引浊水淹咱们,便是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王玄策怀中的铜佛最后一块残片突然发烫,他连忙取出——残片上的金粉已所剩无几,唯有中心一点佛血还保持着鲜红。残片在空中悬浮片刻,突然“砰”的一声炸裂,佛血化作无数道金红色的光丝,如蛛网般扩散,瞬间缠上暗渠中尚未消散的最后几缕浊浪。诡异而神圣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泛着黑臭的浊浪被佛血光丝触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黑污,化作与水闸涌出的同源净水,而后所有净水与金光交织,在空中凝出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以正诛邪,以佛净流”。

“是文成公主的笔迹!”王玄策瞳孔骤缩,这八个字的笔锋与之前银针组成的密令如出一辙,“亥时三刻,佛骨镇水”是破局之法,这八字便是终极判词!他想起去年出使前,公主曾对他说:“大唐使节在外,当以正道立身,以信义服人,若遇邪祟,便以天地法理、佛道仁心诛之”,今日这判词,正是公主当年话语的印证。

蒋师仁看着空中的八字判词,眼中燃起熊熊战意:“以正诛邪,以佛净流!王正使,这便是咱们复仇的旗号!末将愿带三千泥婆罗死士,持量水尺开道,引净水冲开王城地宫大门,活捉阿罗那,为使团同袍报仇!”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响应,吐蕃骑兵的战吼声、泥婆罗武士的呼喝声、大唐亲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在暗渠中回荡,震得水闸都微微颤动。

王玄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落在空中凝而不散的八字判词上:“公主的判词,既是号令,也是警示——咱们是大唐使节,复仇之外,更要守住正道。阿罗那残杀使团,罪该万死,但曲女城的百姓无罪,暗渠的净水是佛骨所化,不可伤及无辜。”他接过蒋师仁手中的青铜量水尺,青光与佛骨的光芒交融,尺身刻度突然亮起,映出暗渠与王城地宫的水路图,“蒋校尉,你带一千吐蕃骑队、两千泥婆罗步卒,持量水尺沿主水道前进,用净水冲开地宫前的三道水门,切记只诛禁军,不伤百姓;我带剩余人马,沿左渠绕至地宫侧翼,截断阿罗那的退路。酉时三刻,在地宫大殿汇合!”

蒋师仁接过量水尺,郑重行礼:“末将领命!定不负王正使所托,酉时三刻,地宫大殿见!”他转身点齐人马,吐蕃骑兵们跨上战马(暗渠主水道宽敞,可容骑兵通行),泥婆罗步卒手持藤盾,紧跟在骑兵身后。蒋师仁手持量水尺走在最前,尺身青光指引方向,净水顺着他的脚步流淌,在渠底汇成一道浅浅的水痕,为身后的队伍标出安全路线。

王玄策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主水道深处,转身对剩余将士道:“弟兄们,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唯有我与蒋校尉逃出生天,今日佛骨显灵,净水引路,是同袍们的血魂在保佑咱们!左渠狭窄,需步行前进,大家备好短刀与弓弩,提防阿罗那的伏兵——记住,咱们手中的刀,是为同袍复仇的刀,更是守护大唐尊严的刀!”

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耳欲聋。王玄策带头向左渠走去,断足踩在净水汇成的水痕上,竟感觉不到丝毫疲惫——佛骨的暖意顺着脚掌蔓延至全身,腕间的断足金线与空中的八字判词遥相呼应,蓝光与金光交织,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左渠的通道虽窄,却因净水的冲刷而变得干净整洁,渠壁上的苔藓被净水浸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取代了之前的血腥与腐臭。

行至左渠中段,一名泥婆罗武士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渠壁上的一道刻痕:“王正使,您看这个!”王玄策上前细看,刻痕是用刀尖划出的“唐”字,字迹稚嫩却有力,旁边还有一道小小的掌印——是去年失踪的鸿胪寺密探留下的!密探们当年潜入暗渠,虽不幸遇害,却仍在最后时刻留下了记号,为今日的复仇之路指引方向。

“好弟兄...”王玄策伸手抚摸着“唐”字,指尖传来一丝凉意,似是密探的余温,“咱们没有白来,你们的记号,咱们看到了;你们的仇,咱们定会报!”他转身继续前进,步伐愈发坚定。左渠深处,隐约传来天竺禁军的说话声,王玄策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佛碎片(方才炸裂时特意接住的一小块),轻轻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碎片落地,佛血的微光瞬间亮起,渠壁后的禁军以为是暗器,纷纷惊呼着拔刀。王玄策趁机挥手,吐蕃弓箭手们搭箭拉弦,箭矢精准穿透渠壁的缝隙,射中禁军的咽喉。泥婆罗武士们手持短斧,劈开渠壁上的木板(阿罗那用来遮挡伏兵的伪装),与禁军展开近身厮杀。王玄策手持环首刀,冲入敌阵,刀光闪过,一名禁军的兵器被劈飞,他顺势一脚将人踹倒,短刀抵住其咽喉:“地宫侧翼的守军有多少?水门的机关设在何处?”

禁军士兵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回道:“有...有五千禁军,水门机关在...在地宫大殿的石柱下,需...需阿罗那的令牌才能开启...”王玄策眼中闪过冷光,环首刀微微用力:“说谎!佛骨净流已改暗渠水道,水门机关早被净水冲乱,你还敢骗我!”禁军士兵连忙磕头求饶:“是...是我说谎!机关在主水道的第三道水门后,用青铜量水尺就能破解!”

王玄策不再多言,刀光一闪,结束了他的性命。他对身后的将士道:“蒋校尉那边能破解机关,咱们加快速度,务必在酉时三刻前赶到地宫侧翼,截断阿罗那的退路!”众人领命,加快脚步,左渠中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却始终压不过将士们复仇的决心与佛骨净流的轻响。

行至左渠尽头,地宫侧翼的轮廓已清晰可见——黑色的宫墙爬满藤蔓,墙下设有三道暗哨,禁军士兵手持长矛,警惕地盯着四周。王玄策示意弓箭手瞄准暗哨,自己则握紧环首刀,准备突袭。就在此时,远处主水道方向传来蒋师仁的吼声:“王正使!第一道水门已破,净水冲开了地宫入口!”

王玄策精神一振,挥手示意:“动手!”弓箭手们同时放箭,三道暗哨应声倒地。泥婆罗武士们用斧劈开宫墙的木门,吐蕃骑兵们冲入禁军阵营,与敌军展开混战。王玄策手持环首刀,直扑地宫侧翼的指挥台——那里站着一名天竺禁军将领,正手持令旗调度士兵。

“大唐使节王玄策在此!尔等速速投降,可免一死!”王玄策的吼声在宫墙内回荡,环首刀抵住将领的咽喉。将领看着他身后源源不断涌入的将士,又听到主水道方向传来的喊杀声,知道大势已去,手中的令旗“啪”地掉在地上:“降...我们投降!”

禁军士兵见将领投降,纷纷放下兵器,跪地求饶。王玄策示意亲兵将他们捆起来,转身看向地宫大殿的方向——那里已亮起佛骨的金光,与空中“以正诛邪,以佛净流”的判词交相辉映。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使节袍,握紧腰间的使节杖,铜铃轻响,似在呼应佛骨的光芒。

“同袍们,”王玄策高声说道,声音传遍整个地宫侧翼,“酉时三刻已到,咱们去地宫大殿,为去年的二十八位弟兄,讨回公道!”将士们齐声应和,簇拥着王玄策,朝着地宫大殿走去。净水顺着他们的脚步流淌,在宫墙上留下一道道水痕,似是大唐使节走过的印记;佛骨的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复仇与正义的终点。

第五节 :金鲤破闸

暗渠之上的金光突然如潮水般收束,所有散落在空中的佛血金芒、净水光丝、判词虚影,尽数朝着水闸方向汇聚。王玄策抬手遮眼,透过指缝望去——金光凝聚之处,竟缓缓显出身着明光铠的身影,银甲在光华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腰间佩剑的剑穗随风轻扬,面容刚毅如刀削,正是大唐卫国公李靖的模样!虽明知是佛骨与金光凝成的虚影,却仍让在场所有将士心头一震——这位平定突厥、震慑西域的军神,此刻仿佛跨越时空,亲临曲女城暗渠,为他们的复仇之战助威。

“卫国公!”蒋师仁握紧陌刀,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当年他在长安羽林卫当差时,曾远远见过李靖检阅军队,那时候便以军神为毕生楷模,今日见虚影现世,只觉浑身热血沸腾。王玄策亦躬身行礼,目光落在虚影手中的青铜分水刺上——那刺与文成公主埋设的分水刺形制无二,只是虚影手中的这枚,刃口泛着淡淡的蓝光,似藏着破阵之力。

虚影中的李靖抬手,将分水刺掷向空中。分水刺在空中旋转数圈,突然“咔”地裂开,化作三百道金线,如利箭般射向王城深处的水门。金线穿透暗渠顶部的青砖,越过宫墙,精准贯穿了王城九道水门的枢纽——每道水门被金线贯穿的瞬间,都传来“轰隆”的巨响,原本紧闭的闸门应声而开,蓄积在门后的净水顺着金线指引,奔涌而出,在王城之中汇成一道道清澈的水廊,将阿罗那布下的水障彻底冲散。

“踏金线,破王途!”王玄策沉喝一声,断足率先踏上最前方一道金线。金线似有灵性,稳稳托住他的脚步,随着他的前行,金线微微震颤,将渠底的青铜量水尺与之前从禁军身上搜出的认罪血书(虽无关阿罗那,却是天竺禁军残杀唐使的铁证)凌空卷起。量水尺的青光与血书的暗红交织,顺着金线攀升至云端,在空中展开一幅巨大的画卷——竟是《大唐西域记》终章的预言文字,字字由金光凝成:“水障既破,王途已终”!

“是玄奘法师的预言!”鸿胪寺主簿激动得泪流满面,他曾在长安秘库见过《大唐西域记》的手稿,终章因涉及天机,从未对外流传,今日竟在金光中显形,“这是说,阿罗那的水障已破,他的王业,今日便要终结!”吐蕃骑兵们虽听不懂汉文,却被预言的庄严气象震撼,纷纷举起长矛,对着云端的金字高呼;泥婆罗武士们则双手合十,对着虚影与金字躬身,将这视作神明的昭示。

蒋师仁手持陌刀,大步踏上金线。此刻的陌刀已吸收了暗渠中所有的水煞——那些残留的浊水毒气、水鬼怨念,尽数被刀身吸纳,刃面泛着一层乌黑的光晕,却在接触金线的瞬间,乌黑褪去,化作耀眼的金光。他纵身跃起,陌刀朝着地宫方向狠狠劈下,刀气如长虹贯日,劈开宫墙的瞬间,刀身之上突然浮现出一行楷体大字,正是太宗皇帝亲书《圣教序》的终句:“涤荡妖氛,盛世长宁”!

刀气落在地宫大殿的穹顶,碎石簌簌落下,却被一道无形的光盾挡住——是佛骨最后的庇护。王玄策抬头望去,空中的铜佛残片已所剩无几,仅余一点金粉在空中悬浮。金粉似感知到终局,突然朝着水闸飞去,在闸门上烙下八个鎏金大字:“暗流净尽,唐威永镇”。字迹刚劲有力,如铁画银钩,深深嵌入闸身,纵使日后暗渠再有水患,这八个字也将永远留在此处,昭示大唐的威严与正义。

“拿下地宫!活捉禁军统领!”王玄策挥手下令。金线之上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入地宫,吐蕃骑兵的马蹄踏碎殿门,泥婆罗武士的藤盾撞开禁军的防线。地宫大殿之中,天竺禁军统领正手持长柄战斧,指挥残余的士兵顽抗——他身着镶金黑甲,甲胄上刻着天竺王室的徽记,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正是去年指挥残杀大唐使团的罪魁祸首之一。

“王正使,此人便是天竺禁军统领巴图!”一名曾侥幸逃脱的大唐亲兵指着统领,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去年驿馆血案,就是他亲手砍杀了咱们的典客令!”巴图见大势已去,却仍不肯投降,挥舞着战斧冲向王玄策:“唐人!想踏平曲女城,先过我这关!”

蒋师仁见状,纵身挡在王玄策身前,陌刀迎着战斧劈去。“当”的一声巨响,斧刃与刀身相撞,火星四溅。巴图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虎口开裂,他没想到蒋师仁的力气竟如此之大,心中顿时生出怯意。蒋师仁乘胜追击,陌刀横扫,刀气擦过巴图的甲胄,在他肩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还不投降!”蒋师仁怒喝,刀身抵住巴图的咽喉。巴图捂着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他看着周围围上来的大唐将士、吐蕃骑兵与泥婆罗武士,又看到云端“水障既破,王途已终”的预言金字,终于无力地跪倒在地,战斧“哐当”落地:“我...我降...”

两名泥婆罗武士上前,用铁链将巴图捆得结结实实。王玄策走到他面前,目光冷冽:“巴图,去年你残杀我大唐使团二十八人,今日被擒,可有话说?”巴图低着头,声音沙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不服!你们不过八千余人,为何能破我王城水障,杀到地宫?”

王玄策抬手指向水闸方向的鎏金大字“暗流净尽,唐威永镇”,又指向空中的李靖虚影:“因我大唐有军神庇佑,有佛骨净流,更有同袍的血魂指引!你以为靠水障、水鬼就能挡住大唐的脚步?错了!犯我大唐者,无论藏在暗渠还是王城,都必将受到惩罚!”

话音未落,干涸的渠底突然传来“咔咔”的声响。众人低头看去,只见渠底的青石板纷纷翘起,三百枚金灿灿的铜钉从地下凸起,每枚铜钉的顶部都清晰地刻着“鸿胪寺”三字,钉身还缠着细小的红绳——是去年遇害的二十八名唐使,以及失踪的十名鸿胪寺密探的信物!这些铜钉在佛骨金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晕,似是同袍们的魂魄在此刻归来,见证复仇的终局。

“是同袍们的铜钉!”王玄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枚铜钉,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这是去年典客令亲手给他的护身铜钉,上面还留着典客令的体温,“你们看到了吗?巴图已被擒,阿罗那的水障已破,咱们的仇,报了!”

蒋师仁看着铜钉,眼中泛起泪光。他想起去年与典客令一同在驿馆饮酒,典客令曾说:“等完成使命,咱们就回长安,喝最烈的酒,看最艳的花”,可如今,典客令却只能化作一枚铜钉,留在这异国的暗渠之中。他握紧陌刀,刀身“涤荡妖氛,盛世长宁”的字迹愈发明亮:“典客令,弟兄们,你们放心,咱们定会带着大唐的荣耀,回到长安,让陛下知道,你们没有辱没使节的使命!”

此时,空中的李靖虚影缓缓消散,三百道金线也渐渐隐入渠底,唯有水闸上的“暗流净尽,唐威永镇”与云端的“水障既破,王途已终”仍熠熠生辉。佛骨的光芒彻底融入渠底的铜钉,三百枚铜钉同时亮起,将整个暗渠照得如同白昼。王玄策站起身,看着身边满身是血却眼神坚毅的将士们,看着被捆缚的禁军统领巴图,看着渠底泛着金光的铜钉,心中默念:“长安,我们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同袍,我们没有忘记你的血仇。曲女城的王城对决,今日,我们胜了!”

他转身对蒋师仁道:“蒋校尉,将巴图打入囚车,派人严加看管;传我命令,吐蕃骑队守住王城四门,泥婆罗步卒清理暗渠残余禁军,大唐亲兵清点同袍铜钉,务必将每一枚都妥善收好,日后带回长安,入土为安!”

蒋师仁领命而去,将士们各司其职,地宫大殿与暗渠之中,不再有厮杀声,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调度声与对同袍的缅怀。王玄策走到水闸前,抚摸着“暗流净尽,唐威永镇”八个鎏金大字,又看向渠底的铜钉——阳光透过暗渠顶部的裂缝照进来,落在铜钉上,泛着耀眼的光芒,似是大唐的旗帜,在曲女城的地底,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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