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虫嘶鸣被他的脚步碾碎,又在前方更深远处重新响起。远处模糊的枯树怪影,在夜风中变幻姿态,宛如潜伏的巨大生灵。手中探灯惨白的光柱扫过崎岖山路和嶙峋怪石,在身后拖出一道飘摇的、孤独的光带。
预知星图在他心中铺开,脚下的每一步都在印证或纠偏那条早已在心中走过千万次的曲折光路,危险的气息无形却沉重,压迫着神经末梢。
就在此时,他忽然停步抬头。
无尽的墨蓝天幕悬在西南巨壑的上方,璀璨群星静静垂落,似乎比别处更低、更亮,仿佛真要坠落般触手可及。群星垂落之处,恰是传说中的星坠谷所在之域。
探灯的光束摇曳着投向那片星光熠熠的渊薮,也照亮了他眼中跳动的幽深火种。仿佛感应到那谷中神秘存在的召唤,指尖那枚冰冷的古戒竟微微一震,隐隐泛起与他眼中同样的微光。那秘境的宏大未知与莫测危机同时降临心头……
金凡深长地吸入一口深夜凛冽的空气,它如同淬火的冰,却令他心火更旺。他攥紧了探灯冰冷的手柄,再不迟疑,朝那片吞噬星辰的沟壑迈开步伐,每一步落下都踏得更深。
晨雾如乳白的轻纱,尚未在林间散尽。金凡站在家族领地边缘那条熟悉的、踏出无数脚印的小径尽头,面前便是那片传说与阴影交织的未知森林。古木参天,虬枝盘结,将天空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幽蓝碎片。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散发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浓烈气息。他紧了紧背上的行囊,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按在腰间短剑冰凉的柄上,深吸一口饱含草木汁液和未知危险的空气,一步踏入了那片沉寂的浓荫。
甫一深入,森林便褪去了边缘的温和假象。脚下盘根错节,裸露的树根如同沉睡巨蟒的脊骨,稍不留神便会狠狠绊住脚踝。头顶枝桠横斜,密不透风,将正午的日光滤成一片惨淡的绿晕,辨不清方向。他只能依靠树干上模糊的苔藓痕迹向阳处略薄和偶尔从枝叶缝隙漏下的微弱光斑,艰难地在迷宫中跋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短剑的尖端不时拨开垂挂的藤蔓,警惕着那些看似平坦的腐叶下可能隐藏的、吞噬一切的泥沼陷阱。
危险,在寂静中悄然降临。一阵令人心悸的腥风毫无预兆地从左侧的灌木丛中扑来。金凡瞳孔骤缩,身体已本能地向后急仰,同时短剑自下而上奋力撩出!
“嗤啦!”
利爪撕裂布帛的刺耳声响与短剑砍中硬物的沉闷撞击几乎同时响起。一头形如猎豹、却生着诡异獠牙的异兽被逼退数步,幽绿的兽瞳死死锁定金凡左肩渗血的爪痕,发出低沉的咆哮。剧痛如电流窜过神经,金凡咬紧牙关,不退反进。他利用身侧一株巨树的树干为轴,猛地旋身,险险避开异兽又一次扑击的瞬间,灌注了全身力气的短剑精准刺入异兽柔软的侧腹。滚烫的兽血喷溅而出,异兽哀嚎着踉跄逃入深林。金凡背靠树干剧烈喘息,冷汗混着血水浸透后背,森林的低语仿佛变成了无数窥伺者的冷笑。
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肩伤,疼痛反而让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信念,如同体内燃烧的不灭炉火——家族的期望,自身对力量的渴求,绝境中唯一的火种。他抹去额头的冷汗,拖着伤腿,再次向前。
前路愈发诡谲。一片看似寻常的林间空地,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色泽艳丽的苔藓。金凡试探性地抛出一块石头,石头无声无息地陷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缓缓扩大的黑色旋涡——是伪装得极好的流沙陷阱。他屏住呼吸,紧贴着边缘嶙峋的岩石,如履薄冰般绕行。
更深处,巨大的山岩犬牙交错,形成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狭窄缝隙。缝隙深处漆黑如墨,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寒意刺骨。金凡侧身挤入,冰冷的岩壁紧贴着他受伤的肩膀,每一次摩擦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只能闭住呼吸,一寸寸向前挪动,黑暗挤压着视觉,只余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不同于林间溪流的水声——是更宏大、更空旷的回响。一丝微弱却沁人心脾的气息,穿透了腐叶与泥土的浊气,若有若无地飘来。金凡精神一振,不顾疲惫与伤痛,循着那气息和水声的指引奋力前行。
当他用尽最后力气拨开一丛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千年古藤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群山环抱中,竟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山谷。谷地中央,一挂清泉从百丈高的绝壁飞泻而下,坠入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激起迷蒙水雾。而就在那水雾最为氤氲、阳光恰好穿透薄云洒落的潭水上方,空间的景象发生了奇异的扭曲。
那并非实体门户,更像是一层薄如蝉翼、微微荡漾的透明水幕。水幕之上,流淌着如梦似幻的七彩光晕,如同最纯净的极光被揉碎了融入其中。丝丝缕缕精纯到令人战栗的灵气,正从中无声地逸散出来,呼吸间沁入肺腑,仿佛干涸的河床被甘霖浸润,连肩头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都在瞬间被抚平了大半。
金凡僵立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血污、泥泞、疲惫,在这一刻仿佛被那层灵光涤荡干净。他一步步走向那水幕,指尖带着不自知的颤抖,试探着向前伸去。
指尖距离那层波光还有寸许,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阻力凭空而生,如同触碰到了无形而坚韧的水膜。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也透过指尖传来,仿佛水幕之后,有一个宏大而古老的生命正在沉睡,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周遭的灵气潮汐。
激动如野火燎原,几乎要烧尽他的理智。好奇则如深海旋涡,拉扯着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然而,在那沸腾的情绪之下,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潜流,悄然漫上心头——这绝不仅仅是坦途与宝藏。那层看似美丽的帷幕之后,是未知的法则,是湮灭的危险,是足以重塑他筋骨血肉的恐怖磨砺,亦或是……通向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