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在阁楼翻检旧物时,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他掀开褪色的蓝布,一方檀木匣正静静躺在樟脑香与尘埃交织的空气里。铜锁早已锈蚀,轻轻一推便“咔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照片。
最上端那张双人照边缘卷曲,像片被秋风吹皱的梧桐叶。照片里,二十八岁的林辰与沈昭昭并肩立在银杏树下,金黄叶片落在她乌发间,他正俯身替她轻轻摘去。那时的阳光是蜂蜜色的,透过叶隙洒在她含笑的眼眸里,连风都放轻了脚步。
“咔嚓”一声,誓言就此凝固。林辰记得自己曾说过:“昭昭,等银杏叶落满九十次,我们就去江南看雨。”那时他以为誓言是刻进石头的字,却不知岁月会把它磨成齑粉,再重新铸成琥珀。
此刻,那些被碾碎的誓言正从记忆深处涌来。他看见十八岁的沈昭昭蹲在雨里哭,因为弄丢了他送的蓝玻璃珠;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连夜赶工,只为在她生日时送上一对缀着银杏叶的银镯;更看见三十岁生日那晚,她提着行李箱站在玄关,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阿辰,我走了。”她只留下这句话,连转身的背影都带着破碎的月光。那时他不懂,为何相爱的两个人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直到后来才明白,誓言本就是易碎品,需要两个人同时捧住才不会坠地。
苏晚晴端着姜茶上楼时,正看见林辰对着照片出神。他眼眶泛红,指节因用力捏着照片而泛白——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像暴雨前压城的乌云,沉甸甸地坠在眉宇间。
“又在想从前的事?”她轻声问,将茶盏放在他手边。茶盏里浮着两片银杏叶,是今早从院里拾的。
林辰抬头,眼底有瞬间的迷茫。他望着苏晚晴鬓边那支他送的银杏叶发簪,忽然想起初见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银杏树下,发间落着碎金似的阳光。可此刻他心中翻涌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晚晴,”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雪,“你说誓言是不是都会过期?”
苏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指尖碰到他额头时,忽然触到一片冰凉——是未干的泪。
“誓言不会过期,”她轻轻说,“只是有的人,把誓言当成了枷锁;有的人,却把枷锁当成了归宿。”
窗外忽然起风了,吹得银杏叶沙沙作响。林辰低头再看照片,忽然发现照片背面有行极小的字,是沈昭昭的笔迹:“阿辰,等银杏叶落满九十次,我们去看雨吧。”
他忽然想起,那年江南雨季,他们曾共撑一把油纸伞,在青石板路上踩碎一地雨珠。那时她笑着说:“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可永远有多远?不过是从银杏叶青到黄,从春到冬,再到下一个轮回。
苏晚晴不知何时已坐在他身旁。她伸手覆住他手背,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林辰忽然想起,与她初遇时也是这样的秋日,她蹲在银杏树下捡落叶,发间别着支银簪,簪头缀着片精巧的银杏叶。
“你看,”她指着窗外,“今年的银杏叶又要落满了。”
林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院中那棵老银杏正簌簌抖落金黄叶片。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有一片恰好落在他膝头。他拾起那片叶子,忽然发现叶脉间竟凝着滴晶莹的树脂,像枚小小的琥珀。
“晚晴,”他忽然笑了,“下次我们去江南看雨吧。”
苏晚晴怔了怔,随即也笑起来。她伸手接过那片银杏叶,树枝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极了当年他送她的银镯上那对银杏叶纹样。
“好啊,”她说,“等银杏叶落满九十次。”
风忽然停了。阁楼里,檀香与尘埃静静飘浮,照片上的两人依然在笑。而此刻的林辰忽然明白,有些誓言不会过期,它们只是换了个形状——从“我们”,变成了“我和你”。
窗外,银杏叶仍在落。一片,两片……数到第九十片时,江南的雨季该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