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
水泥地面应声而裂。
但预想中碎石飞溅的场面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坑洞。
坑洞之下,并非坚实的土层,而是用劣质的碎石和黄沙填充的空洞。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大坑。
工部尚书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冷汗,从他的额角滚滚而下。
朱元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他一步步走到坑洞前,低头看着那劣质的填充物,胸口剧烈起伏。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眼中燃烧。
“这……这就是你跟咱说的,坚固耐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
“噗通!”
工部尚书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这……这一定是下面的人偷工减料,臣……臣不知情啊!”
朱元璋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朱棡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老三。”
“儿臣在。”
朱元璋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咱给你一道旨意。”
“率锦衣卫,彻查此案!”
“无论涉及到谁,官职多高,一律给咱,严惩不贷!”
“儿臣,遵旨。”
他转身,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官员,最后落在了工部尚书身上。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挥手,锦衣卫立刻上前,将工部尚书以及相关的官员当场拿下。
朱棡蹲下身,从那个被他砸出的大坑边缘,捻起一块碎裂的水泥块。
水泥块入手很轻。
他稍一用力,那块碎片就在他指尖化作了齑粉,簌簌落下。
这硬度,连最劣质的青砖都不如。
他又看了看碎块的截面,厚度薄得可怜,最多不过一指厚。
按照他给出的标准,这水泥地面至少要有三指厚,才能保证足够的强度。
这哪里是水泥路。
这他娘的,分明就是一层水泥皮。
朱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豆腐渣。”
他低声吐出三个字。
他的目光从地面缓缓抬起,定格在了不远处那座刚刚落成,富丽堂皇的聚英殿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连这广场地面都敢如此糊弄……那这座大殿呢?
朱棡站起身,一言不发,径直朝着聚英殿的朱红大门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脚步,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做什么?
朱元璋也皱起了眉,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朱棡走到殿前,停在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石柱前。
这石柱通体由汉白玉雕琢而成,上面盘龙绕凤,祥云朵朵,尽显皇家气派。
阳光下,石柱表面温润如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毛骧。”
朱棡的声音很平静。
“把锤子给本王。”
毛骧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朱元璋。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毛骧这才将那把沉重的八角铁锤,再次递到了朱棡手中。
朱棡掂了掂锤子,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锤子,对着面前的石柱,轻轻敲了一下。
“咚。”
声音沉闷,却带着不正常的空洞回响。
就像在敲一个巨大的空罐子。
在场的所有大臣,但凡懂一点营造之法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朱棡的脸色,则彻底沉了下去。
他不再犹豫,猛地抡圆了胳膊,将八角铁锤狠狠砸向了那根华美的石柱!
“铛——!”
一声刺耳的巨响炸开。
这一次,没有碎石飞溅。
只见那坚硬的汉白玉石柱表面,竟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窟窿里,没有坚实的石心。
取而代之的,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黄泥、沙土,甚至还有几截腐朽的烂木头。
所谓的汉白玉石柱,竟然只是一层薄薄的石皮。
“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如果说刚才地面的问题只是偷工减料,那么这柱子的问题,简直就是谋财害命!
这聚英殿将来是要给天下英才所用的,若是哪天塌了,大明的脸面何在?
皇帝的威严何在?
“噗通!”
刚刚被锦衣卫从地上架起来的工部尚书,两眼一翻,这次是彻底吓晕了过去。
朱元璋的身体晃了晃。
他死死盯着那个窟窿,嘴唇哆嗦着,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一生戎马,见过无数惨烈的景象。
但没有一幕,比眼前这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柱子更让他愤怒。
这是他为子孙后代打下的基业!
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种东西来糊弄他!
朱棡扔掉铁锤,走到朱元璋面前,缓缓跪下。
“父皇。”
“这殿,怕是也住不得人。”
“儿臣请旨,封锁工部,彻查所有相关人等!”
朱元璋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化为了一片死寂。
“查!”
“给咱往死里查!”
“凡是沾了边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咱下到诏狱里去!”
“咱要看看,到底是谁的胆子,比天还大!”
锦衣卫的诏狱,是大明所有官员的噩梦。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与霉烂混合的怪味。
工部尚书被一盆冷水泼醒,看着眼前幽暗的环境,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朱棡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本王没时间跟你们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被关押的工部官员耳中。
“父皇的意思,你们也听见了。”
“本王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
“主犯,凌迟处死,夷三族。”
“从犯,若是主动交代,检举有功,本王可以做主,只罚俸降职。”
“若是心存侥幸,企图蒙混过关……”
朱棡顿了顿,抬起眼,森然一笑。
“那就一起下去陪着主犯吧。”
说完,他便起身离去,留下了一屋子面面相觑,眼神中写满恐惧的官员。
人性,在生死面前,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仅仅三天。
所有的卷宗和口供,就都摆在了朱棡的案头。
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贪墨工程款项,偷工减料的主谋,并非工部尚书,也不是哪位侍郎。
而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工部营造司主事,马三刀。
当朱棡将这个名字报给朱元璋时,正在批阅奏折的朱元璋,笔尖猛地一顿。
“哪个马三刀?”
朱元璋抬起头,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朱棡躬身道。
“回父皇,就是当年在鄱阳湖水战中,替您挡过一箭的那个马三刀。”
朱元璋沉默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
一个愣头愣脑,只会打仗,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粗人。
他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