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明言知那点八卦心思继续发散，宝华公主已经迅速调整好了状态。
她脸上红晕未完全褪去，却强自镇定地引着明言知往花园深处的凉亭走去，同时不着痕迹地给旁边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温叙倒是脚步微顿，似乎想跟过来，却被宝华一个隐含警告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宝华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让温叙此刻也掺和进来，她该怎么跟自己这个某些方面却异常敏锐的弟弟解释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
她还要脸呢！
凉亭里，侍女奉上茶点后便悄然退下。
宝华抿了口茶，定了定神，才看向明言知：“说吧，你这小猴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明言知捧起茶杯，嘿嘿一笑，也不绕弯子，直接把刑部上官的要求，以及想去劝崔老爷子却吃了闭门羹的糗事倒了个干净。
宝华公主听完，纤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并未立刻答话。
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外祖父与父亲还有皇爷爷闹得这般僵，朝堂上下风雨飘摇，她岂会不知？
她甚至也私下问过母妃，然而母妃当时的神情复杂难辨，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
只淡淡说了一句：“双方利益涉及到了核心，非是寻常意气之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宝华，此事你莫要理会，莫要插手，更莫要掺和。”
母妃当真是高看她了。
宝华心想，这等牵扯到皇权、文武百官的滔天风波，她想掺和，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她一个公主，即便再得宠，在这种事情上，话语权也着实有限。
明言知看着宝华姐姐蹙眉沉思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连宝华姐姐都觉得如此棘手吗？
他原本以为，凭借宝华姐姐，总能说上几句话的。
宝华沉吟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明言知：“知知，不是姐姐不帮你。我外祖父的脾气你不知道，倔强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这次……是动真格的。”
她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样吧，我只能试着带你去见他一面。靠我这点薄面，看能不能敲开崔家的大门。但是……”
她强调道，“我只能带你见到他，至于他听不听你说话，听完了又是否会改变主意，我丝毫不能保证。甚至，你可能会碰一鼻子更硬的灰。”
能见到面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明言知眼睛瞬间亮了，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只要能见到崔老爷子就行！宝华姐姐你最好了！”
看着瞬间复活、又开始眼巴巴瞅着桌上点心的堂弟，宝华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宝华公主当然不会傻到正大光明地带着成王世子去敲崔家的大门。
她那外祖父那脾气了，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又臭又硬。
要是让他在门口就知道自己带了知知来，恐怕姐弟俩连门槛都迈不过去，就得被老爷子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给一起扫地出门。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穿这身衣服的理由吗？”
明言知扯了扯身上那套明显不合身、颜色灰扑扑的太监常服，一张俊秀的小脸皱成了包子，语气里满是哀怨地看向自家堂姐。
宝华公主心虚地咳嗽了两声，眼神飘忽，就是不看知知那控诉的眼神。
这也就算了，她甚至还伸出手，故意在他滑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强行转移话题：“哎呀，我们知知真是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瞧瞧这唇红齿白的小模样，扮个小太监也是顶顶俊俏的！”
明言知：“……”我谢谢您的夸奖啊！
形势比人强，有求于人的明小世子忍辱负重，只能按照宝华姐姐的安排，将那顶略显宽大的太监帽往下压了压，低着头，缩着脖子，努力扮演一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小跟班。
半个时辰后，宝华公主的马车停在了崔府侧门。
宝华率先下车，神情自若，跟出来迎接的管家寒暄了两句，只说近日得了些上好安神香，惦念外祖父身体，特来探望。
而明言知则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跟在宝华身后，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捧着个装着“安神香”的锦盒。
许是宝华公主往日里也常来，又或许是崔老爷子虽然闭门谢客，但对这个嫡亲的外孙女终究是心软的，侧门的守卫并未盘问，恭敬地将公主请了进去。
明言知低着头，心脏砰砰直跳，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清流领袖的府邸，只见庭院深深，古木参天，处处透着一种端肃清冷的文墨气息，连空气似乎都比外面凝重几分。
宝华公主没等多久，便被管家恭敬地引着往崔府内院的书房走去。
明言知低着头，捧着锦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崔老爷子名锦，出自盘踞大昭多年的顶级世家崔氏，更是这一任的崔家家主。
崔家底蕴深厚，在大昭未立朝时便已是累世公卿，其女崔玥更是当今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无论从家族利益还是从外戚身份来看，知知都想不通这位老爷子为何要如此坚决地与自己的女婿、当朝储君唱反调，甚至不惜带头掀起如此巨大的朝堂风波。
这还是明言知第一次见到这位闻名天下的文坛领袖、泰山北斗。
书房内陈设简朴，却自有一股墨香与肃穆沉淀。
崔锦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并不如何锐利，却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文人独有的执拗风骨。
宝华一进去，便扬起明媚的笑容，插科打诨地说着外孙女如何惦念外祖父身体，奉上安神云云，试图活跃一下凝滞的气氛。
然而，崔锦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甚至没有多看那锦盒一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越过巧笑嫣然的宝华，精准地落在了她身后那个穿着不合身太监服、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上。
那目光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明言知只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想把头埋得更低，却听见那道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书房里缓缓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宝华，你来越发胡闹了。成王世子殿下驾临，何须作此打扮？老夫这崔府倒是蓬荜生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