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那句“放弃吧”还在耳边绕,像阴沟里吹来的风,又冷又黏。阿阮喘着粗气,胸口火辣辣地疼,握剪的手在抖,虎口裂开的血顺着剪柄往下淌,温热黏腻。眼前是望不到头的命线,密密麻麻,还在不断涌来,剪断一根,补上十根。力量的消耗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地往外泄。
她知道司命星君没有说错。再这么硬顶下去,耗也能把她自己耗死。
就在她挥剪劈开一道由“背叛”与“离乱”命线交织成的灰色巨网,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时,司命星君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
“你如此执着于逆命,可曾想过,你身后那些人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灰白的盲眼,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望向了阳间那个隐蔽的山谷。
“便以你那失明的徒儿为例。”
随着他的话语,一根极其特殊的命线,从浩瀚的命线之网中缓缓分离出来,悬浮到阿阮面前。
这根命线,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悸的灰黑色。它不像其他命线那样流畅地延伸向未来,反而在某个节点之后,变得极其黯淡、扭曲,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枯藤,缠绕着自身,形成一个绝望的死结。死结之后,命线并未彻底断绝,而是以一种极其微弱、近乎虚无的状态,延伸向一片永恒的、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
这根命线上浮动的符文,阿阮认得。那气息,属于小桃。
它清晰地“诉说”着小桃被预设的命运——因窥探天机而自毁双目,永堕黑暗,在漫长的、无声的岁月中耗尽生机,最终魂飞魄散。这就是她的“宿命”。
“窥命者,终为命所噬。”司命星君的声音冰冷,“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欲救她,便是要与这既定之命为敌。你……剪得断吗?”
他将这根代表小桃悲惨宿命的命线,缓缓推向阿阮。那灰黑色的死寂光芒,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压迫过来。
阿阮看着那根命线,看着那死结,看着那延伸向永恒黑暗的末端。小桃决然抠向自己双眼的画面,她脸上淌下的血泪,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一瞬间全都涌上阿阮心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痛,混合着真龙之力的狂暴,猛地冲垮了她最后的犹豫和力竭!
“去你妈的天道循环!”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默的对抗。周身近乎枯竭的龙气轰然爆发,手背上龙柱印灼热到仿佛要融化!额角龙角虚影瞬间凝实,闪烁着刺目的金芒!
她没有去管周围那些依旧在袭扰的其他命线,甚至没有去防御。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根代表小桃宿命的灰黑命线!
将所有残存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全部灌注到手中的命脉龙剪之中!
龙剪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清越嗡鸣!暗金色的剪身流淌着如同熔岩般的光华!
她双手握剪,对着那根被推到她面前的、缠绕着死结的灰黑命线,用尽全身力气,悍然剪下!
“给我——断!”
咔嚓——!!!
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脆到极致的断裂声,响彻了整个司命星域!
那声音不像剪断琉璃,更像是什么亘古存在的、坚硬无比的法则锁链,被硬生生崩断!
那根灰黑色的命线,应声而断!
断裂的瞬间,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缠绕的死结寸寸碎裂、消散。断裂的命线并未像其他被剪断的命线那样黯淡消失,反而像是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开始剧烈地颤动、扭动,那灰黑的颜色迅速褪去,重新焕发出一种柔和的、充满生机的乳白色光泽!
虽然它的末端依旧指向未知,依旧模糊,但那股令人绝望的、注定走向黑暗毁灭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由的可能。
就在小桃命线被剪断的同一时刻。
阳间山谷里,一直昏迷不醒的小桃,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她眼眶上裹着的、被血浸透的布条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光点逸散出来。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明夷·赦,周身的金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亮了一下。
而司命星域中。
一直面无表情、仿佛万物不萦于心的司命星君,在那命线断裂的巨响传来的瞬间,整个身体几不可查地剧烈一震!
他那双灰白的、永远如同蒙着浓雾的盲眼,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波动不是视觉上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法则被撼动带来的震颤!
他能“看”到,不,是能“感知”到,那根代表着“既定宿命”的线,断了。不是被覆盖,不是被偏移,而是从根本上,被一种更强大的、充满悖逆意志的力量,强行剪断了!
这违背了他执掌命运以来所认知的一切规则!
命簿所载,便是天命所归。这是他从未怀疑过的铁律。
可此刻,这铁律,在他眼前,被一个来自下界的、身负龙力的稳婆,用一柄古怪的剪刀,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僵在原地,那双盲眼第一次显露出了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阿阮剪出那一剪后,几乎脱力,身体晃了晃,用龙剪拄着才勉强站稳。她看着那根焕发新生的、属于小桃的命线缓缓融入周围的命线洪流,看着司命星君那首次失态的模样,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内腑的伤,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沫子。
但她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前所未有地旺盛。
她看着司命星君,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斩断枷锁后的畅快:
“现在……你告诉我……”
“命,到底能不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