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簿核心处的裂痕,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溃疮,在天庭神力的强行压制下,表面看似在缓慢弥合,但内里,那股由阿阮意志所化的“活性”力量,正如同最顽强的菌丝,沿着命簿规则的脉络悄然蔓延。
“命线野草”的现象,正从细微处逐渐变得明显。
阳间,某个小镇。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天不知怎的,竟与镇上最跋扈的税吏当街争执起来,甚至挥起了手中的凿子。虽然很快被旁人拉开,但这完全不符合他“注定”忍气吞声一辈子的行为,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瞠目结舌。
阴间,某个即将投入轮回的魂魄,在通过望乡台的瞬间,本该看到自己一生最眷恋的场景,却莫名其妙地瞥见了一幅完全陌生的、属于来世的模糊片段,导致他情绪剧烈波动,险些挣脱鬼差的牵引。
这些偏离起初只是零星的火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火花开始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种弥漫在三界背景噪音中的、低沉的“混乱嗡鸣”。
而在这片混乱的源头,那片曾被百神联手化为虚无的阴阳裂隙深处。
绝对的空无之中,一点微光,如同沉睡的心脏般,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下。
阿阮的意识,从一片支离破碎的黑暗中逐渐凝聚。
没有身体的感觉,没有五感的反馈,只有一种纯粹的“存在”感,以及一种与周围无数疯狂滋生的“命线”紧密相连的奇异知觉。她能“看到”那些混乱生长的、无形无质的丝线,它们像失控的藤蔓,盲目地缠绕、打结,有些甚至开始反过来侵蚀生灵的本源,带来各种光怪陆离的“意外”和“不幸”。
这就是……命线自由后的世界?如此……混乱不堪。
她尝试移动,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钉死在了这片虚空的某一点上。不,不是被钉死,而是她本身就是这一点。她的意志,她的“稳婆龙柱印”,在她最后将五星子推开,自身融入命簿裂痕的瞬间,成为了一个奇异的“坐标”,一个在这片虚无中重新锚定的“根”。
她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不是为了制造混乱,而是为了打破禁锢,给予选择的权利。但眼前的景象告诉她,仅仅打破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引导的自由,最终只会导向毁灭。
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够隔绝天庭窥探,能够收容那些因命线混乱而无处可去的魂魄,能够作为引导和梳理这漫天野草的根据地。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家”。
神域。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如同种子落入了沃土。她那沉寂的“稳婆龙柱印”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一股源自地脉深处的、沉雄厚重的力量,被她这独特的印记所吸引,如同细流般,开始跨越阴阳界限,向着她所在的这点虚无汇聚。
是龙气。与她同源的地脉龙气。
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温暖、更加纷杂,却充满生机与祈愿的力量,也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那是……愿力。并非来自信仰神明,而是源于那些她曾亲手接引降生的“诡胎”,以及他们背后无数母亲和家庭的感激与牵挂。这些愿力在过去,或许只是微弱的心念,但在命簿束缚松动、因果联系变得更加直接的此刻,它们被放大了,变得清晰可辨。
龙气为骨,愿力为肉。
阿阮凝聚起全部意志,引导着这两股力量。地脉龙气在她无形的操控下,开始在这片虚无中勾勒出坚实的边界,如同大地的脉络延展,构筑起一片悬浮的、介于虚实之间的陆地基座。万婴愿力则如同柔和的光,填充其间,化作滋养这片新生之地的土壤与空气。
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在绝对的虚空中显现。
但这还远远不够。屏障太过薄弱,如同透明的琉璃,随时可能被外界的力量,尤其是天庭的探查所击碎。
她需要更强的力量,更需要……帮手。
她的心神沉入那与她性命交修的“稳婆龙柱印”深处,沿着那与五个孩子之间斩不断的羁绊之线,向着无尽遥远的、混乱的命线海洋中发出无声的呼唤。
“骁儿……昭阳……沧生……天赦……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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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骁正藏身于一处山洞,啃食着刚捕到的、味道有些怪异的山鼠。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茹毛饮血的日子,体内的力量恢复了一丝,足以让他应对普通的野兽,但距离巅峰还差得远。那无处不在的命线干扰让他心烦意乱,寻找同伴的进程极其缓慢。
就在他烦躁地撕下一块鼠肉时,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危险预警,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暖的牵引。他猛地抬头,望向某个方向,那里原本只有混乱的命线杂音,但此刻,却仿佛有一盏微弱的灯,在迷雾的尽头亮起。
是师傅!
他丢下手中的食物,毫不犹豫地冲出山洞,朝着那感应的方向发足狂奔。八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眼中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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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阳·昭刚刚从一个富户家的厨房里溜出来,怀里揣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饼。她身手依旧灵活,但每次都感觉像是在布满看不见的蛛网的房间里穿行,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心神。她靠在一个墙角,正准备享用“战利品”,拿着肉饼的手却突然顿住。
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暖意,如同冬日的阳光,穿透了周围令人窒息的混乱感,直接照进了她的心田。是师傅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方向明确!
她三两口塞完肉饼,抹了抹嘴,脸上多日来的阴戾和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目标的锐利。她身形一闪,融入人群,朝着那感应的源头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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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溟·生依旧坐在河边的大石上,但他不再只是看着浑浊的河水发呆。他伸出小手,尝试着引导身边的水流,试图在那片混乱中找到一丝规律。水珠在他指尖跳跃,轨迹依旧难以预测,但他不再焦虑,只是平静地感受着。
当那股温暖的牵引感传来时,他身下的河水似乎都泛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轻轻跃下石头,脚步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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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赦从台阶上站起身。他周围那些混乱的心念杂音依旧存在,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中保持内心的澄明。他指尖那点微光变得稍微明亮了些。
当阿阮的呼唤抵达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那感觉如同迷路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他没有丝毫犹豫,迈开小短腿,朝着那温暖感应的方向跑去,速度不快,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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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庙中,包裹着扶桑·梧的青色柔光茧轻轻颤动了一下。女婴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无数混乱命线的虚影,但她此刻的目光,却穿透了这些混乱,牢牢地锁定了一个方向。她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但那青色的光茧,却开始缓缓地、坚定地朝着感应的方向漂浮起来,速度竟也不慢。
五道微弱的星光,从五个不同的方向,穿越混乱的命线荒野,朝着同一个中心汇聚。
而此时,阿阮以龙气与愿力构筑的神域基座,已经初具雏形。一片方圆不过数里的、悬浮于虚无中的土地,散发着朦胧的微光。
破军·骁是第一个赶到的。当他冲破一层无形的界限,踏上这片坚实的土地时,那股熟悉的、属于师傅的力量气息让他几乎落泪。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师傅!”
紧接着,赤阳·昭、玄溟·生、明夷·赦也先后抵达。昭阳看着这片新生的土地,眼中闪着光;沧生安静地感受着脚下土地的稳固;天赦直接跑向这片土地中央那模糊的光源核心,嘴里喊着:“娘亲!”
最后,那青色的光茧缓缓飘入,落在众人中间,光茧散开,露出里面安然无恙的扶桑·梧。
五个孩子,终于重聚。
阿阮的意识温暖地拂过每一个孩子,确认他们都安然无恙。她没有形体,无法拥抱他们,但她的意志清晰地传达给了每一个孩子:“欢迎回家。”
现在,家有了,家人也齐了。下一步,就是要把这个家,变得坚固。
“骁儿。”阿阮的意念集中在破军·骁身上。
破军·骁立刻起身,抱拳肃立:“弟子在!”
“你率他们,以此地为基,布防。”
“是!”
不需要更多指令,破军·骁立刻开始行动。他指挥着昭阳、沧生,以自身恢复的部分力量,引导着神域基座边缘的龙气,构筑起最简单的警戒和防御符文。虽然力量远不如前,但那份历经战火磨炼的章法和默契仍在。
阿阮则将主要意志投入到构筑神域屏障上。更多的地脉龙气被引动,如同一条条暗金色的巨龙,缠绕在神域基座的边缘,向上合拢。万婴愿力则化作亿万点柔和的光斑,融入龙气之中,使其变得更加坚韧,并且带上了一种隔绝窥探、混淆天机的特性。
一座笼罩在朦胧光晕中的、初生的神域,终于在这片阴阳裂隙的虚无中,悄然奠基。
它还很弱小,屏障远称不上坚固,范围也极其有限。
但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在命线如野草疯长的无名纪元里,试图建立秩序与庇护的,微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