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钟,周柒怡掐着时间点回到学校大门,周围的是来来往往送学生上学的家长,
周柒怡站在人群中,鸭舌帽下的一对眼眸不停地观察着四周,
其中有对带着孩子上学的父母路过她身边时。
男人嘴里叨叨地说着:“学不进去,没关系,老爸交了钱的,吃也要吃得饱饱的,读的进去就读,读不进去叫你同桌也别读。”
女人不由得白了男人一眼,接着掐起男人的腰,另一只手则替儿子整理衣服温和地说:
“别听你爸的混球话,不学习的话也不要影响别人学习,多吃点饭,嗯啊,我们是交了钱的。给你买的早餐记得吃哦。”
儿子:知道了,知道了,拜拜。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周柒怡的眼神中不禁溢出几分向往和羡慕,对比之下,心中失落感也加重。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衣角被人从身后扯动的感觉让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正站在她身后,她手里拿着一份早餐,手微微颤抖着,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局促感。
“请你…吃,吃早餐。”吴卿雨磕磕巴巴的说着,一副晕乎乎表情。
而周柒怡要一直找的男人也在女孩的身旁。
他自然地接过吴卿雨手里的袋子,递向周柒怡,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安抚力:“早上赶得急,猜你可能没吃。而且,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近,吃点东西会舒服些。”
包子的温热隔着塑料袋传到掌心。周柒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声音小到没听见:“谢谢。”
“不客气。”白景说完,微微俯身,对着吴卿雨低语,“卿雨,等会儿方老师让你自我介绍的时候,试着别去看同学的脸,看教室后面的墙壁,只说名字就好。”
“好…好的,哥哥。”吴卿雨小声应着,低着头快步汇入了上学的人流。
一个人到了陌生的环境中,怕生是正常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方式去适应新环境,而且并非所有人都能迅速地融入到一个新的群体中。
所以白景不会强硬让自己这个妹妹去适应,融入不进去的圈子,没有关系,表面功夫到位就行,这样一来,至少不会给别人留下谈资。
那些害怕进行自我介绍的人,可以将手握拳,或者随便放在某个东西上,当你紧张的时候,你的手传来的实物感觉会变成一种隐性情绪。
“继续说,很快就结束。”脑海中不断的暗示。
你身体会慢慢的放松,当然前提是,有些跟别人一对视就说不出话的,你可不要直盯盯盯着某个人看。
不是认识新面孔的时候说错了话,就意味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就会因此变得一团糟,甚至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而是应该想一想,你之后要干嘛,例如吃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玩自己想玩的,
不要一直脑袋里循环播放那天失态的自己,后悔过去的自己只能让你一直走不出来,脑袋空空的人有时候也很幸福。
目送她离开,这才将注意力完全转回周柒怡身上。
白景:“在这之前,这附近有家店的馄饨面是真挺不错的,我很推荐你尝一尝,如何?”
“老板,来两份馄饨汤面。”白景对着店里的老板喊道。
“好!”
白景转头看向周柒怡,问道:“能吃葱花吗?”
周柒怡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可以吃。”
说话间,她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拭着嘴角,那里还残留着刚才吃包子时不小心溢出的油渍。
也是这个时候,周柒怡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听。
“柒怡,你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方慧关切的声音。
“方老师,我已经见到那个人了。”
班级的走廊上,方慧听到周柒怡的报平安,原本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缓一些。
“好,注意安全,你妈那里我会跟她说的。”方慧叮嘱周柒怡最后一句话。
挂断电话的时候,白景也端着两份加着少许葱花的馄饨汤面回到座位,葱花为这道面食增添了一抹翠绿和清香。
“吃吧,”白景把一份有着大鸡腿的面给女孩,他自己就吃那一碗正常的馄饨汤面。
周柒怡看着眼前的这碗面,心中却有些忐忑。
她心里有无数问题在翻涌,关于父亲,关于照片,关于那个发箍。
但白景只是专注地吃着自己那碗面,似乎没有要开启话题的意思。她只好把话和着面条一起咽回肚子里。
二十分钟后,他们换乘了公交和地铁,又步行了一段略显荒凉的路,最终在一个老旧的公园门口停下。公园里人迹罕至,只有一个清洁工在远处慢悠悠地扫着落叶。
他们在一条油漆剥落的长椅上坐下。远处,新楼盘的施工噪音隐约传来,更显得此处空旷。
周柒怡终于还是忍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向白景询问:“大叔,我想问你一些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白景眸中带着追忆。
“为什么我记忆中没有粉色的发箍?但是我却能找到它。”
“还有,我爸那个时候是因为什么去找你的?”
这些周柒怡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因为听班主任说的,眼前的这人是一个医生,而且是心理医生。
白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时候,我们的记忆并不是完全准确的。有些事情可能会被遗忘或者被错误地记忆。”
“你的父亲经常跟我有交流,是那种病患和医生的关系”
周柒怡皱起眉头,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坚强而乐观的。
“可是,我爸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极的想法啊,就算那女人离开了我们。”周柒怡反驳他。
他刚想来根华子,但想到自己还在戒烟,于是马上放弃。
眼不见心不难受。
“因为一次‘意外’。”他缓缓说道,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声音却沉了下去。
“那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在十字路口,一个老人倒在你父亲车前。他下车去扶,却被那老人死死攥住了手腕。
我记得你父亲后来跟我说,那一刻,他闻到的不是尘土味,是那老人指甲缝里一股劣质烟草和泥土混合的臭味。”
“老人的儿子很快来了,不是来讲理的,是来吃人的。他指着你父亲的鼻子吼,‘不是你撞的,你扶什么?心里没鬼你扶什么!’你父亲试图讲理,围观的人也帮你父亲说话。
但没用。那家人的逻辑自成一体,像一堵橡皮墙,所有的道理撞上去,都只会弹回来。”
“你父亲后来告诉我,在交警队里,他看着对方那张胡搅蛮缠的脸,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他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不是身体上的,是这里,”白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是某种东西,一下子被抽空了。他最后赔了钱,不是认罪,是买一个清静。但那个清静,他再也没买到。”
周柒怡的心猛地一沉。这件事,父亲对她提过,却只轻描淡写地说“是个小麻烦,赔了几百块就解决了”。
“所以,他是因为这件事才……”她声音有些发抖。
“而那场纠纷,是导火索,引爆的是埋藏更久、更深的创伤。比如……”他刻意放缓了语速,“那个你不记得,却真实存在的粉色发箍。”
周柒怡的呼吸骤然收紧。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将一段尘封的往事缓缓铺开:
“在你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你父亲带着你和妈妈——去市郊的一个露天广场玩。那天人很多,有促销活动,很热闹。你当时……就戴着那个粉色发箍。”
“在一个卖气球的摊贩前,他只是低头掏钱给你买气球,可能……只有十几秒。等他再抬起头时,你就不见了。”
“据他后来描述,那短短的几分钟,是他一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时刻。他像疯了一样喊你的名字,在人群里冲撞。你母亲当时就崩溃了,捶打着他,哭喊着找孩子。”
“万幸的是,你并没有被人贩子带走。你只是被一个踩着高跷、穿着卡通人偶服的工作人员吸引,跟着他走到广场的另一头了。最后是保安把你领回来的。”
白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的叹息:“你被找到时,还在笑嘻嘻地拍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你父亲,在那个过程中,因为极度恐慌和与人推挤,在把发箍从工作人员脚下抢回来时,失手将它……掰断了。”
“你后来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这很正常,幼年的创伤记忆有时会被大脑封存,但你父亲没有忘。
那个断裂的发箍,成了他‘失职’‘无能’‘差点永远失去你’的实体象征。
他用胶水小心地把它粘合,珍藏起来,像是在珍藏一份永恒的忏悔。
那场‘扶老人’事件,之所以能轻易击垮他,正是因为勾起了这份深埋的、关于‘保护不了最重要的人’的巨大恐惧和内疚。”
周柒怡彻底僵住了。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股强大的外力轰然冲开。
一些模糊的、被遗忘的碎片猛地涌上心头——喧嚣的人声,刺眼的阳光,一个巨大的、色彩鲜艳的卡通人偶,以及……一种短暂的、与亲人走散的茫然和恐惧。
她下意识地抬手,仿佛想触摸记忆中那个断裂的粉红色发箍。
原来,父亲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而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他怎么不和我说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怎么会向你提起呢?”白景看着她,眼神复杂,“在他心里,让你忘记那段恐惧,是他唯一能给你的补偿。他独自吞下了所有的后怕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