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日山的山脊线上。风穿过松针的缝隙，筛下细碎的呜咽，像是谁在暗处低泣。
密林深处，一道佝偻的身影倚在老松树下。
斗笠的竹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以及唇边那道几乎要裂到耳根的疤痕 —— 那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像是被某种钝器生生划开的。
他抬手，枯瘦如柴的手指捏着半块啃剩的麦饼，饼渣顺着指缝往下掉，落在沾满泥污的粗布裤上。
目光却穿透层层树影，牢牢锁在远处观景台的方向。
那里亮着几点昏黄的灯火，像困在夜里的星子，忽明忽暗地闪烁。
“废物。” 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黑风寨那群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枉费他特意透露了宝镜的消息。
不过也好，至少试出了那伙人的斤两。
尤其是那个穿白短袖的年轻人，出手干净利落得不像话。
灵力波动沉凝如潭水，绝不是寻常 c 级该有的水准，分明是摸到了巅峰壁垒的模样。
还有那个穿黑裙的女人，指尖萦绕的风元素带着股熟悉的味道，像极了天罗地网那帮人的路数，却又更灵动些，像是受过特殊调教。
他的目光掠过灯火旁那个牵着羊的身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吕树…… 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狠狠咽了下去。
那张脸，眉眼间的轮廓，像极了那个人，却又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莽撞，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蒙着层世俗的尘埃。
“王……” 他下意识地呢喃，随即又猛地咬住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铁锈般的涩。斗笠下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像淬了毒的冰棱，在黑暗里闪着寒光。
当年被革职时的场景，突然像潮水般涌来。
他曾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膝盖磨得血肉模糊，只求一个解释。
可那个人，只是隔着重重宫门，淡淡地说了句 “你不配”。
不配？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想当年，他是傀儡师中最锋利的刀。
老神王赐予的 “牵丝” 异能，能让他操控百具傀儡同时作战，边疆多少次险象环生，都是靠他不择手段才守住防线。
他记得有次蛮族围城，粮草断绝，是他连夜杀了俘虏充当军粮，才撑到援军到来。
可到头来，就因为一次任务里，他为了截获敌军密信，连屠了三个无辜村落，那个人就动了雷霆之怒。
“傀儡师是护卫，不是屠夫。” 他还记得老神王说这话时的语气，平静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心中杀意太盛，留你在身边，终是祸害。”
于是，他被革去傀儡师的身份，逐出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那枚刻着 “傀” 字的铁牌，本该是荣耀的象征，如今却成了钉在他额头的耻辱印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麦饼上，洇出暗红色的痕。
他缓缓摊开手，掌心躺着枚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的 “傀” 字已经模糊不清，边缘却依旧锋利，硌得掌心生疼。
“宝镜只是引子。” 他对着空气低语，仿佛在跟谁对话，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那点灵气。”
他要的是看着吕树一步步揭开那层世俗的皮，露出骨子里的杀伐与挣扎。
他要让这个转世的王明白，所谓的仁慈根本一文不值 ——
当年若不是老神王心慈手软，留了蛮族王子一命，何至于有后来的边疆浩劫？
黑风寨失败了，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吕树身上的气息虽然微弱，却瞒不过他的感知 ——
那是属于王的气息，带着征战沙场的凛冽，也藏着斩断轮回的决绝。
他要一点点剥开那层伪装，让他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让他明白，有些债，轮回也洗不掉。
至于那个穿白短袖的年轻人…… 算是个意外之喜。
实力不错，身边的女人也个个有趣，尤其是那个穿红裙的，身上带着股山野精怪的气，像极了吕宙南边的赤练蛇，看着美艳，实则剧毒。
他将剩下的麦饼塞进嘴里，慢慢咀嚼，饼渣卡在牙缝里，刺得牙龈生疼。
目光重新投向观景台，灯火渐渐灭了，只剩下最后一盏，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只窥视的眼睛。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轻笑一声，笑声在林子里回荡，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地撞进墨色的天幕。
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那枚刻着 “傀” 字的铁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很快被飘落的枯叶掩埋。
山风突然转向，带着密林深处的凉意，掠过观景台的帐篷。
帆布被吹得鼓鼓的，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拍门。
洛雨辰猛地睁开眼，指尖的灵力悄然凝聚。
灵识像潮水般铺开，漫过帐篷四周的草地，却只捕捉到远去的一缕阴鸷气息，快得像错觉。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帐篷外。
夜色浓稠如墨，星星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有几颗亮得扎眼的，悬在山脊线上，像被打翻的墨砚里溅出的几点残白。
秦雨嫣的帐篷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轻步走去，细心地为她掖紧帐篷帘，以防夜风侵袭。
“醒了？” 秦雨嫣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像浸了温水的丝绸。
“嗯，有点风吹草动。” 洛雨辰在帐篷外坐下，背靠着支撑杆，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白短袖渗进来。
“没事，估计是山里的野兽。”
帐篷帘被拉开条缝，秦雨嫣探出头，紫黑渐变的长发披在肩上，发梢还带着点睡后的微卷。
睡裙的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精致的锁骨，像月下的玉拱桥。
她递过来件外套：“晚上凉，披上。”
洛雨辰接过外套穿上，指尖触到她的手，带着点微凉的体温。
“你怎么也醒了？”
“你一动我就醒了。” 秦雨嫣笑了笑，眼里带着点狡黠，像偷了腥的猫。
“跟你在一起，觉都睡不踏实。”
洛雨辰握住她的手，往帐篷里拉了拉：“进去睡吧，天快亮了，我守着就行。”
秦雨嫣却钻出帐篷，在他身边坐下，将头靠在他肩上。
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陪你坐会儿。” 她望着远处的黑暗，声音低了些。
“那个戴斗笠的男人，还在附近？”
“应该还在。” 洛雨辰低声道。
“黑风寨只是他放出来的饵，他真正的目标估计是吕树。”
“吕树……” 秦雨嫣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划着他的手背。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多人盯着？”
洛雨辰摇摇头：“不清楚，但肯定不简单。”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不能被卷进去，等旅游团的行程结束，我们就离开。”
秦雨嫣点点头，手指在他手背上画着圈：“听你的。”
天色渐渐泛白，远处的山峦露出模糊的轮廓，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淡墨。
帐篷里陆续有了动静，莉莉丝打着哈欠钻出来，粉蓝渐变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团揉皱的云彩。
“辰哥哥，早啊。”
“早。” 洛雨辰递给她瓶水，瓶盖已经拧松了。
“去洗漱吧，估计导游快叫我们集合了。”
“嗯嗯。”
莉莉丝接过水，转身看到秦雨嫣靠在洛雨辰肩上，顿时撅起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雨嫣姐你太过分了，偷偷跟辰哥哥独处。”
秦雨嫣唇角微扬，眉梢轻挑，眼尾的弧度流露出几分挑衅之意：“有本事你也来。”
莉莉丝果然走了过来，挤到洛雨辰的另一侧，将脸埋进他的胳膊里，头发轻轻蹭得他脖颈发痒，撒娇道：“我也要靠。”
洛雨辰无奈地摇摇头，感受着两边传来的体温，心里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流萤和秦雨柔也醒了，正帮着秦芷涵和吕小鱼洗漱。
秦芷涵打着哈欠，眼睛半睁半闭的，像只没睡醒的小猫。
小凶许蹲在她头上，睡得四仰八叉，尾巴还时不时甩一下，扫得秦芷涵脖子痒痒的。
吕树则在收拾帐篷，动作麻利得像个老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不时踢一脚碍事的石头，被绊了个趔趄。
“洛哥，早啊。” 吕树冲他喊了声，脸上带着点没睡醒的迷茫，眼角还有点眼屎没擦干净。
“这破地方我是待够了，再待下去，黑风寨那伙人的灵力残留还没散干净，再待下去指不定又冒出什么杂碎，到时候收拾起来麻烦。”
“怎么，昨晚没少偷偷摸查吧？” 洛雨辰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我看你帐篷周围的草都被灵力碾平了，别告诉我是山羊啃的。”
吕树闻言动作一顿，随即梗着脖子反驳，嘴角却勾起抹狡黠的笑：“那叫战略布防，懂不懂？万一真有不长眼的摸过来，我能让他们连帐篷门都摸不到。”
他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再说了，真要动手，昨晚那几个货色还不够我热身的。”
“是是是。” 洛雨辰敷衍道，憋着笑。
“吕大英雄，你最厉害了，昨晚肯定偷偷记了不少仇吧？”
吕树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继续收拾东西，只是动作间不小心碰掉了地上的登山绳，引得他低骂了句 “晦气”，抬脚就把绳子踢到了一边。
收拾好东西，一行人跟着其他游客往山下走。
晨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像打碎了的金子。
林薇和她的同伴已经在山下等着了，看到他们，林薇挥了挥手，红裙在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焰，格外显眼。
“你们可算下来了，导游说再等十分钟就发车。”
林薇走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煮鸡蛋，递过来一个给洛雨辰，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刚在杂货铺买的，趁热吃。”
洛雨辰接过鸡蛋，说了声谢谢。
蛋壳微凉，握在手里很舒服。
“昨天谢谢你啊。” 林薇低声说道。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吕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要不是你，赵宇那家伙肯定没完没了。”
“举手之劳。” 洛雨辰剥开鸡蛋，蛋白滑嫩，带着点淡淡的盐味，冒着热气。
“你们接下来去哪？” 林薇问道，咬了口自己手里的鸡蛋，蛋黄顺着嘴角流下来，她慌忙用手背擦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跟着旅游团走，好像是去什么青龙峡。” 洛雨辰道。
“真巧，我们也去那。” 林薇眼睛一亮，像突然点亮的灯笼。
“听说那里的瀑布特别壮观，还能漂流呢！夏天漂流最舒服了，水凉丝丝的，能浇透一身暑气。”
莉莉丝立刻来了兴趣，眼睛瞪得圆圆的：“漂流？好玩吗？是不是坐在小船上往下冲？”
“是啊，” 林薇笑着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有时候船还会翻呢，不过穿了救生衣，没事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啊，人多热闹。”
“好啊好啊！”
莉莉丝不住地点头，接着转过头看向洛雨辰，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来回摇晃，娇声说道：“辰哥哥，咱们去漂流好不好呀？”
洛雨辰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像只摇着尾巴求抚摸的小狗，无奈地点点头：“只要导游安排了，就去。”
“耶！” 莉莉丝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了。
粉蓝渐变的发丝在晨曦中闪烁跳跃，宛如一道流动的彩虹。
秦雨嫣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丫头，一点都长不大。”
她转头对林薇说，语气里带着点托付的意味，“麻烦你多照顾她点，她玩疯了容易出事。”
“放心吧。” 林薇笑道，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我会看好她的，保证完璧归赵。”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停车场，旅游大巴已经在等着了。
车身是亮眼的黄色，在晨光里像块巨大的柠檬糖。
车旁站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崭新的导游制服，胸前名牌印着 “李军” 两个字，正举着面印着 “301 团” 的小旗子来回踱步。
他手里捏着张名单，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刚赶过来的，嗓子喊得有些沙哑：“301 团的都到齐了吗？”
“王导临时急性阑尾炎送医院了，今天由我李导带大家！还差五个！抓紧时间了啊，耽误了行程可就看不到上午的瀑布了！”
看到洛雨辰他们一行人走过来，李导眼睛一亮，连忙快步迎上来，对着名单核对着人数，脸上堆起略显生涩的热情笑容。
“这位是洛先生吧？王导昨晚特意在名单上标了你们几位！”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就等你们五个了，再不来司机师傅都要开骂了。”
“快上车吧，座位都给你们留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伸手想帮秦芷涵拎背包，被小姑娘腼腆地躲开了。
上车找好座位，洛雨辰和秦雨嫣坐在最后一排，空间宽敞些。
莉莉丝和林薇坐在前面，隔着过道，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漂流的事，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秦雨柔和流萤带着秦芷涵和吕小鱼坐在中间，给她们讲着青龙峡的传说 ——
据说那里以前有青龙栖息，后来化作了山脉，守护着这片土地。
吕树则坐在过道另一边，靠着窗户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像只磕头虫，手里还攥着那个装着宝镜的乾坤戒，时不时咂咂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洛雨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山峦渐渐后退，变成模糊的影子，像被揉皱的纸。
他的灵识始终笼罩着全车，像张无形的网，却没再感受到那股阴鸷的气息，仿佛那个戴斗笠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像那种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旦盯上猎物，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吕树身上的秘密，像块肥肉，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豺狼。
他们这群 “意外”，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想什么呢？” 秦雨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递过来一片口香糖，包装纸是薄荷绿的。
“吃点这个，提提神。”
洛雨辰接过口香糖，塞进嘴里，薄荷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清凉，像喝了口冰汽水。
“在想青龙峡的瀑布，到底有没有林薇说的那么壮观。”
“肯定没我壮观。” 秦雨嫣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魅惑的气息，像羽毛轻轻搔着心尖。
“晚上我穿那件黑色的……”
洛雨辰的耳朵瞬间红了，像被火烧过一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有点结巴：“别胡闹，车上人多。”
秦雨嫣笑着靠在他肩上，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狡黠又温柔。
“跟你开玩笑呢。”
她稍微停了停，声音低缓下来，带着些诚恳的态度，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
“好。”
洛雨辰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像找到了锚点的船。
大巴车驶进一条峡谷，两边的山峦越来越近，像被巨人劈开的两半，陡峭的岩壁上还挂着些顽强的绿色植物。
阳光从峡谷上方照下来，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像条金色的带子。
导游拿着话筒开始介绍，声音有点失真：“各位游客，前面就是青龙峡了。这条峡谷形成于几千万年前的地壳运动，全长约十公里，最窄的地方只有三米，两个人并排走都得侧着身子……”
莉莉丝和林薇扒在窗户上，兴奋地看着外面，鼻子都快贴到玻璃上了。
“哇！你看那山，像不像一条龙？” 莉莉丝指着远处的山峰喊道，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龙头在那边，龙尾在这边，怪不得叫青龙峡。”
“像！太像了！” 林薇附和道，眼睛亮晶晶的。
“你看那鹰嘴岩，就是龙的嘴巴，旁边那几块小石头，像不像龙牙？”
秦芷涵和吕小鱼也跟着兴奋起来，小脑袋凑在一起，指着窗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凶许蹲在窗台上，对着外面的猴子龇牙咧嘴，引得全车人哈哈大笑，连司机师傅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洛雨辰看着这欢乐的景象，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或许，抛开那些阴谋诡计，单纯地享受这旅途，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