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云棠便如常起身。手臂上的伤痕已奇迹般愈合,只余淡淡粉痕,但昨夜那声突如其来的剑鸣,依旧在她心头盘桓不去。她更加谨慎,清扫时几乎将呼吸都放轻,生怕再引动什么不可测的存在。
然而,当她清扫至半山腰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台时,却赫然发现,那道雪白的身影,已然静立于平台边缘的云雾之中。
墨渊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眺望着云海尽头将升未升的旭日。晨风吹拂着他雪白的道袍和墨色的发丝,身姿挺拔如孤松,仿佛已在此站了千年万年。
云棠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垂首敛目,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过来。”
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
云棠迟疑一瞬,还是依言走上前,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垂首而立:“仙君。”
墨渊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翻涌的云海之上,声音如同山间冷泉:“昨夜,睡得可好?”
云棠心中一紧,指尖微微蜷缩。他果然注意到了!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杂役弟子的惶恐与茫然:“回……回仙君,弟子昨夜……似乎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声,惊醒了便再难入睡……”
她将一切推给“听到响声”,对自身的变化只字不提。
墨渊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转过身。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他清俊绝伦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是吗。”他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她昨日受伤、如今已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手臂上。“伤势如何了?”
云棠心中警铃大作,他连这都知道?!她愈发低下头,细声回答:“劳仙君挂心,只是……只是皮外伤,已经无碍了。”
“悬剑崖剑气凌厉,非你所能承受。”墨渊的声音依旧平淡,“既入此地,便需懂得规避之法。”
他并未追问昨夜细节,反而话锋一转,开始讲解起悬剑崖各处剑意残留的强弱分布、气息特性,以及如何通过感知气流与灵韵的细微变化,来预判和规避无形剑气的侵袭。
他的讲解简洁而精准,直指要害,仿佛只是在履行师长指点晚辈的职责。但云棠却听得心惊肉跳。他所说的许多感知技巧,已远超一个杂役弟子所能理解的范畴,更像是对她某种潜藏能力的……试探与引导?
她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努力记下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面上依旧是那副懵懂而感激的模样。
讲解完毕,墨渊指尖轻弹,一道微弱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剑气倏然射出,在不远处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寸许长、深浅不一的刻痕。
“此道剑痕,蕴我一丝初入剑道时的感悟。”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云棠,“你若能在此痕三丈之内,静坐一炷香的时间而不被其意所伤,日后在这山径行走,当可无虞。”
这看似是指点,实则又是一重考验。那剑痕虽浅,却蕴含着墨渊一丝纯粹的剑道真意,对于低阶修士而言,靠近已是艰难,静坐其中更是凶险万分。
云棠看着那道看似普通的刻痕,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如同初生朝阳般纯粹却又锐利的气息。她知道,这绝非易事。但仙君之命,不可违抗。
“是,弟子……尽力。”她低声应下,走到距离剑痕三丈之处,盘膝坐下。
甫一坐下,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那剑痕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带着初生之意的锋利针芒,刺向她的肌肤,更试图钻入她的识海!
云棠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她连忙运转那点微末灵力护住周身,却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剑意撕裂。刺痛感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她几乎要立刻跳起逃离。
不能逃!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墨渊方才的讲解,开始尝试感知周围气息的流动。她发现,那剑意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潮水般,有着极其细微的强弱起伏。
她不再硬抗,而是尝试着引导意识海中那微弱的光核之力,不是去对抗,而是如同最柔韧的水流,顺应着那剑意波动的间隙,在周身布下一层薄薄的、无形的屏障。
这一次,她没有动用明显的净化之力,只是将灵魂本源那特有的“柔”与“韧”的特性发挥出来。
效果立竿见影。虽然压力依旧巨大,刺痛感也未曾消失,但那剑意侵入的速度却明显减缓,变得可以承受。
她紧闭双眼,全部心神都用于维持这脆弱的平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未曾移动分毫。
墨渊静立一旁,默然注视。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凌厉的剑意笼罩下,少女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却韧性十足的奇异力场,并非灵力,也非他所知的任何防御法术,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守护之力。
这种力量的性质,与他昨夜感知到的那缕纯净气息,同出一源。
一炷香的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当时辰一到,周遭压力骤然一轻时,云棠几乎虚脱,身体一晃,险些软倒在地。
她勉强支撑住,抬头望向墨渊,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仙君……弟子……做到了。”
墨渊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那强撑着的、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神,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尚可。”他淡淡评价了两个字,随即转身,衣袂飘飘,瞬息间便消失在云雾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台上,只余下那道剑痕,以及跌坐在地、兀自喘息不已的云棠。
她看着墨渊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道凌厉的刻痕,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沉甸甸的。
仙君的“指点”,步步玄机。他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自那日“晨课”之后,墨渊并未再现身。但云棠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注视,似乎并未离开。
她在悬剑崖的生活,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每日清扫山径,偶尔会遇到墨渊留下的新的剑痕或是一些基础的剑诀石刻,仿佛是他随手布置的功课。她依旧小心翼翼,依靠着日益精进的感知和那柔韧的灵魂屏障,艰难地适应着这里的环境。
她的净化之力,在如此高浓度的灵韵和剑意环境下,似乎也在缓慢地成长,变得更加凝练,与灵魂本源的结合也更加紧密。但她不敢轻易动用,尤其是在可能被墨渊感知的情况下。
与此同时,关于她被墨渊仙君另眼相看的流言,在玄天宗内愈演愈烈。有羡慕者,有嫉妒者,更有不少内门甚至真传弟子,对她这个占据了悬剑崖一席之地的“废灵根”杂役,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一日,云棠正在清扫一段僻静的石阶,两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气度不凡的男修,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就是云棠?”为首一人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听说墨渊师叔祖对你颇为关照?不知师妹有何特异之处,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
另一人也笑道:“是啊,能让师叔祖破例收入悬剑崖,想必资质非凡,何必如此藏拙?”
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充满了探究与隐隐的逼迫。
云棠心中警醒,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怯懦无助的样子,连连后退,细声辩解:“两位师兄误会了……弟子……弟子只是运气好,蒙仙君垂怜,派来做些清扫活计……弟子资质低劣,并无任何特异之处……”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
然而,那两名内门弟子显然不信。为首那人眼神微冷,上前一步,似乎想用神念强行探查。
就在云棠心中焦急,思考对策之际——
一道冰冷彻骨、蕴含着无上剑威的意念,如同九天玄冰,骤然降临!
“悬剑崖清净之地,何人喧哗?”
墨渊那清冷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神魂深处响起!
那两名内门弟子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击,慌忙躬身行礼,连声道歉,随即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退走,不敢有片刻停留。
云棠也松了一口气,连忙朝着崖顶方向躬身:“多谢仙君解围。”
空中那道冰冷的意念缓缓收回,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但云棠知道,他一直在看着。
这片云巅之上的禁地,因她的存在,已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净土。而墨渊的态度,也愈发显得云深雾绕,难以揣度。
他护着她,却又不断地试探她。
这看似平静的悬剑崖,实则暗流汹涌。而她,正是那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