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城市被洗刷得格外清晰,阳光刺眼,却透着一股虚浮的冷意。别墅内的气氛并未因天气转晴而缓和,反而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崩裂。
顾临深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难以捉摸。他不再轻易外露那些暴戾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内敛的冰冷。他看云棠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审视,仿佛在透过她,观察另一个人的幽灵。
云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那个铁盒里的秘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她知道了“L.S.”的存在,知道了顾临深心中藏着一道未曾愈合的、与那个女人相关的陈旧伤疤。恐惧之余,一种近乎冷酷的求生本能,让她开始思考如何利用这个信息。
她不敢直接模仿,那太过刻意,无异于自曝其短。但她开始有意识地在一些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地方,调整自己的行为。
她记得照片上那个叫“L.S.”的女孩,有一头柔顺的、习惯别在耳后的长发。某次为顾临深递上文件时,云棠下意识地,也将自己颊边的一缕碎发,轻轻掠到了耳后。动作自然,仿佛无心。
顾临深接文件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她耳边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像是穿透了时光,带着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寂。他没有说话,但云棠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她触碰到了什么。
还有一次,她发现顾临深书架上有一本诗集,作者并非名家,书页却明显被频繁翻动过。她趁着整理书架的机会,“偶然”地将那本诗集放在了更显眼的位置。第二天,她看到顾临深拿着那本诗集,在窗前站了许久,指节微微泛白。
这些试探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像是在扮演一个模糊的角色,一个存在于顾临深记忆深处的影子。她不知道这影子能带来多少生机,又或许,会引燃更可怕的毁灭。
机会与危机,往往相伴而生。
一场无法推拒的高端商业酒会,顾临深必须携伴出席。以往,这类场合他多半独身前往,或者由秦女士以工作身份陪同。但这一次,他亲自指定了云棠。
“准备一下,晚上陪我出席。”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忽略她意愿的漠然。
云棠没有选择的余地。秦女士带着造型团队再次上门,这一次,她们带来的不是杀青宴上那套廉价的礼服,而是一条款式简约却质感极佳的香槟色丝绸长裙。裙子剪裁优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衬得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肤色也染上了几分温润的光泽。
当她收拾妥当,站在顾临深面前时,他正在系袖扣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再是之前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几乎凝固的专注。香槟色柔和了她的棱角,长发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那双总是带着戒备和疏离的眼眸,在恰到好处的妆容下,竟流露出几分与“L.S.”照片中相似的、我见犹怜的温柔假象。
顾临深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冰面下的暗流骤然加速。他朝她走近,一步,两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并非如上次那般命令她佩戴配饰,而是亲自,将一条精致的钻石项链,戴在了她的脖颈上。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后颈的肌肤,那触感带着一种近乎烫人的温度。
“很好。”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那声音里听不出赞赏,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某种幻影的加固。
酒会觥筹交错,名流云集。云棠挽着顾临深的手臂,扮演着一个安静、得体、甚至带着一丝依赖意味的女伴。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乃至嫉妒的。顾临深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与人周旋,只是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平时更久,也更沉。
直到——
一个略带惊讶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临深?”
顾临深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云棠随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宝蓝色晚礼服、气质干练优雅的女人。那女人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龄,眼神却锐利精明。她的目光在顾临深和云棠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云棠的脸上和那条项链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位是……新助理?”她语气熟稔,带着圈内人特有的试探,“看着有点面生。不过……”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顾临深,“这气质,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二字,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顾临深精心维持的平静假面。
云棠感觉到,顾临深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瞬间收紧,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
“李总说笑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云棠,我的私人助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微微颔首,便带着云棠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从容,但云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冷意。
那位李总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和了然。
回程的车厢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顾临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爆发的、危险的死寂。那个女人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刻意封闭的某个闸门。
云棠紧靠着车窗,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知道,那个“故人”指的就是“L.S.”。她也知道,自己今晚的装扮,无疑加深了这种联想。
忽然,顾临深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眸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射向她。
“项链。”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冰冷。
云棠微微一怔,顺从地抬手,想要解下项链。
“别动。”他命令道。
下一秒,他倾身过来,带着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酒气和冷冽香气的压迫感。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手指绕过她的后颈,去解那搭扣。
因为用力,或者说因为某种失控的情绪,他的指尖刮过了她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冰冷的金属链条摩擦着她的肌肤,仿佛一种无声的惩罚。
距离太近了。近得云棠能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条,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搭扣解开,项链被他攥在手心。他没有立刻退回,而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愤怒、以及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你以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嘲弄,却又像是自嘲,“穿上类似的衣服,学着她的样子,就能变得不一样?”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云棠所有小心翼翼的伪装和试探。他果然察觉了!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她的那些小动作!
云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顾临深看着她骤变的脸色,眼底的暴戾之气更盛。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那只手只是重重地砸在了她身后的车窗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退回自己的座位,将那条项链随手扔在一边,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他再次闭上眼睛,恢复了之前的姿态,只是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冰冷骇人。
云棠靠在车窗上,颈后被他指甲划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心脏在经历过山车般的恐惧后,只剩下无尽的冰凉。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试图利用他的伤口,却可能彻底激怒了一头本就处于失控边缘的猛兽。那个铁盒里的秘密,不是钥匙,而是一道更危险的深渊。
扮演一个影子,最终可能只会被影子的本体所吞噬。裂痕已经出现,而裂缝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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