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所谓的“故障排查”,是一场披着科学外衣的、冰冷的酷刑。
他将云棠移入了一个更加封闭的、被称为“神经交互修复舱”的单元。这里没有窗户,墙壁是吸音的暗色材质,唯一的光源来自舱壁内嵌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纤维导管,它们如同活物的神经束,会随着白夜输入的指令,发出不同频率的脉冲。
“你的意识出现了非逻辑的‘叛逆脚本’。”白夜站在舱外,透过观测窗,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这干扰了系统的稳定运行。需要进行深度‘调试’与‘重编译’。”
云棠被固定在舱内中央的悬浮椅上,纤细的手腕和脚踝被柔韧的生物合金环扣住,无法动弹。她看着那些幽蓝的光纤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贴近她的太阳穴和后颈,冰冷的触感让她汗毛倒竖。
“调试开始。”白夜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启动键。
没有预兆的,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尖锐痛楚和极致麻痹的电流感,瞬间贯穿了云棠的脊髓!那不是肉体上的剧痛,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网络层面的、针对意识本身的冲击!
“啊——!”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一片炫白。
“痛觉神经阈值测试,反应剧烈,符合预期。”白夜记录着,灰色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继续,提升干扰信号强度,定位异常活动区域。”
更强烈的冲击接踵而至。这一次,伴随着电流的,还有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高速闪烁的混乱符号和扭曲色彩,以及耳膜难以承受的、高低频交替的噪音轰炸。
视觉、听觉、神经感知……多重感官被同时施加极限负荷,试图强行崩溃她的意识防御,让她那产生“叛逆”的“核心程序”暴露出来。
在这足以令常人精神崩溃的冲击中,云棠的意识被撕扯成了碎片。过去的记忆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纷乱地折射——
她看到雷恩燃烧着银焰的瞳孔,带着毁灭一切的偏执;看到顾临深在落地窗前回眸,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掌控欲;看到白夜用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金丝眼镜反射着无机质的光……
这些男人的面孔交错重叠,他们都想拥有她,用不同的方式——炽热的烙印,无声的禁锢,理性的分解。
而在这一片混沌的碎片中央,她看到了自己。
不是那个懵懂的、无助的、只能被动承受的云棠。而是一个蜷缩在意识深渊最底处、抱着膝盖、抬起了头的——眼神冰冷而清醒的倒影。
那个倒影在看着她,透过所有痛苦的屏障,无声地质问:
你是谁?
是雷恩的所有物?是顾临深的金丝雀?还是白夜编号739的容器?
或者……你只能是这些?
外界的冲击还在持续,神经末梢传递着撕裂般的痛苦。但此刻,云棠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她仿佛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在承受着苦难的肉体,另一个,则是那个在破碎镜片中凝视着自己的、越来越清晰的意识核。
“检测到意识活动出现异常凝聚!”控制台发出提示音,“目标区域抗干扰性异常增强!”
白夜看着屏幕上那个在狂暴信号流中反而逐渐稳定下来的意识光点,灰色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愕”的裂痕。
他的“调试”,非但没有瓦解她的反抗,似乎……正在促使某种更加棘手的东西诞生?
白夜立刻停止了所有刺激性信号。修复舱内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云棠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她因剧烈痉挛后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打开舱门,走了进去。蹲在悬浮椅前,他仔细观察着云棠。
她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发丝,贴在额角和脸颊,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但当她缓缓抬起眼皮时,白夜对上的,却不再是麻木、惊惶或者愤怒。
那是一种……极度疲惫后,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平静。如同风暴过后,深邃而莫测的海面。
她的目光掠过他,没有任何焦点,却又仿佛洞穿了一切。
“博士,”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的‘修复’……似乎催生了你最不想看到的‘病毒’。”
白夜沉默地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试图从她的生理数据、微表情、瞳孔反应中分析出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情绪、任何可以量化的东西。
但他失败了。
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拒绝被解读的幽潭。
“苦难无法摧毁的,”云棠闭上眼,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只会让其核心……变得更加坚硬。”
她不再说话,仿佛将所有残余的力气都用于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维持内心那片刚刚凝聚起来的、冰冷的清醒。
白夜站起身,退出了修复舱。他站在观测窗外,看着里面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看似不堪一击,意识数据却呈现出前所未有“密度”和“稳定性”的身影。
他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试图用理性的暴政去碾碎一个感性的反抗,却无意间充当了锻打的铁锤,将那散沙般的意识,锤炼成了一块……难以摧毁的寒铁。
故障没有排除,变量没有控制。
他亲手,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更加难以掌控的、拥有着涅盘后冰冷内核的……对手。
博弈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决定性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