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至南阳的官道上,风声鹤唳。
老黑与瘦猴如同两只受伤的孤狼,昼伏夜出,凭借着徐庶留下的最终路线图和过人的野外生存能力,在追兵的缝隙间艰难穿行。
他们遇到过伪装成流寇的截杀,也险些落入地方豪强设下的陷阱,每一次都靠着以命相搏的狠厉和几分运气死里逃生。
玉盒被他们用破布包裹,藏在装满干柴的背篓最底层,那微弱的异香被柴火的烟火气巧妙掩盖。
一个月期限的最后几天,彭城行宫内的气氛已近乎凝固。
郭嘉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张仲景日夜不休地守在一旁,银针几乎未曾离手,但郭嘉的生命体征依旧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那株千年老参,也只剩下最后几片参须。
蔡琰眼窝深陷,强撑着处理政务,但谁都能看出她眉宇间那几乎要压垮她的疲惫与绝望。
连徐庶都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无力感,所有派出的联络人员都如泥牛入海。
就在期限的最后三日黄昏,夕阳如血,将彭城城墙染得一片凄艳。
一队巡城的士兵在靠近废弃水门附近的草丛中,发现了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正是老黑和瘦猴。他们浑身污秽,伤口化脓,瘦猴因失血和感染已陷入半昏迷,老黑则凭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护着背后的背篓。
“药……玉盒……祭酒……”老黑看到士兵,只来得及吐出这几个字,便彻底昏死过去。
消息如野火般传到行宫。
蔡琰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徐庶紧随其后。
当那只历经磨难、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玉盒被小心翼翼地捧到张仲景面前时,这位见惯生死的神医,双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玉盒开启,紫金色的灵芝安然躺在其中,七点银斑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那股清冽的异香瞬间驱散了满室的药苦味,让人精神一振。
“是它!真的是七星灵芝!品相极佳!”
张仲景声音带着激动,立刻转身,“快!准备药炉,净水!清漪,取我金针!”
行宫偏殿瞬间忙碌起来,所有闲杂人等被清退,只留下张仲景父女和几名可靠助手。
煎药的过程繁琐而精确,七星灵芝需以玉刀切片,辅以千年参须为引,佐以十余味珍贵辅药,文武火交替,时辰分毫不能差错。
蔡琰和徐庶守在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声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黄昏到深夜,殿内的灯火一直亮着。
子时前后,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药香从殿内弥漫开来,闻之令人四肢百骸都仿佛舒畅开来。
紧接着,是张仲景略带疲惫却充满欣慰的声音:“药成了!”
汤药被小心地喂入郭嘉口中。
起初并无动静,就在众人心再次下沉时,郭嘉喉咙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吞咽声,紧接着,他灰败的脸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一直微弱紊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悠长。
“有效!药力化开了!”张清漪惊喜地低呼。
张仲景再次搭脉,良久,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紧张万分的蔡琰和徐庶道:
“主公,元直,祭酒脉象已趋平稳,那股侵蚀心脉的阴寒邪毒正在被灵芝药力中和驱散。性命……无虞了!接下来只需静养调理,虚耗的元气便可慢慢恢复。”
蔡琰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被徐庶及时扶住。
她望着榻上呼吸平稳的郭嘉,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那是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担忧、恐惧和此刻巨大的喜悦交织而成的洪流。
然而,就在彭城因为这救命灵药的送达而暗松一口气时,遥远的淮南,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昔日繁华的帝乡,如今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府衙之内,袁术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往日里志得意满的神采早已被焦躁与不甘取代。
他猛地将一份帛书摔在案上,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孙策小儿!忘恩负义之徒!竟敢公然举兵反我,兵锋直指寿春!还有那大耳贼刘备,前番袭扰广陵不成,竟又陈兵淮阴,虎视眈眈!曹操老贼更是在汝南频频调动,其心可诛!四方皆敌,四方皆敌啊!”
他环视殿下的臣僚,目光所及,众人纷纷低头,无人敢直视其目光。
曾经的“仲家”霸业,如今已是风雨飘摇。
孙策的脱离与反戈一击,不仅带走了江东精锐,更撕碎了他东南方向的屏障;
刘备虽未得手,却如跗骨之蛆,牵制了他大量兵力;
曹操更是磨刀霍霍,只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接连的挫败和巨大的军事压力,让袁术的心态逐渐失衡。
谋士杨弘硬着头皮出列,小心翼翼道:
“主公,如今之势,强敌环伺,我军钱粮消耗甚巨,民力疲敝。当务之急,是遣使与孙策、刘备暂缓兵戈,哪怕许以利诱,集中兵力应对曹操方为上策啊!切不可再……”
“再什么?”
袁术猛地打断他,眼中布满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
“再忍气吞声?再向他们摇尾乞怜吗?汉室气数已尽,这是天下共识!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乃天下仲姓!岂能久居人下?!”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张开双臂,仿佛要向虚空索取什么:
“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懂!唯有承继大统,登基称帝,方能名正言顺,凝聚人心,让四方豪杰来投!此乃逆转乾坤之不二法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大将张勋、桥蕤等武将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连一向善于迎合的杨弘也惊呆了,急忙劝谏:
“主公!万万不可啊!如今天下诸侯虽各自为战,然皆尊汉室旗号。主公若贸然称帝,便是公然与天下为敌,届时恐成众矢之的,孙策、刘备、曹操乃至刘表,皆有名目联合来攻!我等……我等将无立锥之地啊!”
“请主公三思!”
“称帝之事,绝不可行!”
殿内群臣跪倒一片,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谁都清楚,在如此劣势下称帝,无异于自取灭亡。
“住口!”
袁术状若疯虎,一脚踢翻案几,咆哮道,
“尔等庸碌之辈,安知天命在我?!‘代汉者,当涂高也’,此谶纬早已流传天下!我袁公路,字正应‘涂高’之象!此乃上天注定!你们反对,是想要逆天吗?!”
他指着殿外,声音因极致的疯狂而颤抖:
“孙策反我,刘备欺我,曹操图我!他们都以为我袁术完了!我偏要告诉他们,我袁术才是真命天子!我要在这绝境中,开创我的仲家王朝!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至尊!”
他根本不听任何劝谏,厉声下令:
“杨弘!张勋!朕命你二人即刻筹备登基大典!一应仪仗、冕服,皆按帝王制式!三日后,朕便要在这寿春城南郊,祭天称帝!敢有再谏者,斩!”
看着近乎失去理智的袁术,杨弘、张勋等人面如死灰,心知大势已去。
在袁术疯狂的逼视下,他们只能颤声领命:“臣……遵旨。”
消息传出,寿春城内一片哗然,人心惶惶。
而在彭城,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郭嘉,倚在榻上听着徐庶汇报淮南的最新动向,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既有嘲讽,也有一丝了然。
“内外交困,众叛亲离……袁公路这是……自知时日无多,要做最后一搏,过一把皇帝的瘾……也好,他这把火……烧得越旺,吸引的目光就越多……咳咳……对我们……越有利……”
蔡琰轻轻替他顺着气,目光却投向南方。
袁术的疯狂,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必将激起波及整个天下的巨大波澜。
新的风暴,已然在淮南上空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