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县林业局局长马建国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长相富态,个头不高。他侧身坐在吉普车后排座上跟县长李志刚汇报工作,坐得很不舒服,可他不敢有任何怨言。
因为不管这一次的大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他这个林业局局长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会儿,他擦了一把汗,暂停汇报工作,提出建议:“李县长,再往前走就是过火区了,有一定风险,您还是别去了吧?”
李志刚脸色很难看,两眼盯着右前方的浓烟,并不说话。
开车的司机自然也不可能私自做主就掉头往另一边走。再说,他们这些常年跟在李县长身边的人,都非常了解他的脾气,尤其在对待工作这一方面,那是务必要看到实际情况的。
只要前面的隔离带没问题,安全上还是有保障的。
因而,吉普车仍旧不疾不缓地往东行驶着。
李志刚看向左侧的原始林,闭了闭眼,说:“老马,必须保住这一片原始林,这是咱们县唯一一处水曲柳比较集中的地方,一旦过火,损失不可估量。”
“是,我们一定全力保住这一片原始林。”
马建国的表态很有力,可也有点儿心虚。从发生火灾到现在,他们其实根本就没管这一片原始林,所有的人力和物力都集中到了老爷岭林场。
为什么没管这一片儿呢?
马建国也有苦衷。
因为从好几年前开始,县里的相关资金拨付不到位,一年拖欠一年,导致无论是防扑火队伍建设还是相关装备更新补充,都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这么一来,有限的力量该用在哪儿,就成了一个极难选择的问题。
早晨在接到火警之后,他们紧急召开会议,讨论之后一致认为,还是以保住老爷岭百万亩人工林为重点。
所以,人力物力都派到那里去了,这边自然就顾不上了。
好在,这一片原始林早就建有单独的防火隔离带,一般情况下不会受到影响。
“咦?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李志刚看到前面不远处防火隔离带上或坐或躺有十余人,“过去看看。”
吉普车稍稍转向,偏离大道沿着隔离带往前行驶,不一会儿就到了陈建民等人面前。
陈建民老远就看见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奔着他们来了,尽管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还是坚持着站起来。
在这个时间点,能往火场这边来的,还是坐着吉普车的,一定是某个层级的领导无疑了。
他看了看身边这十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小青年,琢磨着跟领导诉诉苦,给他们争取点儿好处,也算是回报他们拼命帮忙的人情了。
等他看到从第一辆车里下来的人,眼睛一亮,心说这事儿没准儿还真能成。
他满身满脸灰扑扑,只露出一口白牙,迎上前去。
李志刚打量了他半天都没能认出这人是谁,只觉得有点儿眼熟,便率先问道:“你们是哪个林场的职工?”
陈建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李县长,是我呀,周家村护林点儿的陈建民,他们几个都是周家村的村民。”
“陈建民?”李志刚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这才把他跟那个在招待所侃侃而谈的陈建民联系起来,“不是,你们这是怎么啦?是刚从火线上撤下来吗?”
“我们是从东面过来的……”陈建民简明扼要地把自己带着十个人从蛤蟆岭东侧开始烧隔离带的事讲了一遍。当然,在讲到以身扑火、往地上滚的场景时,他把身后的几个人都喊了过来,指着他们的衣服说道,“李县长,就是他们,在最要紧的关头,拼命在地上打滚才把火头控制住……”
讲的时候一句没提自己,主要就突出了周二光等人的事迹。
可是李志刚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以及脸上有一处划伤的地方,扭头对站在身后的马建国说道:“老马,你手下还是有一些好职工的,说明平时的队伍建设方面很用心。”
说完,他走过来一一跟周二光等人握手。
随后又指着北侧的原始林对马建国说道:“老马,周家村前面这一片原始林的看护需要加强力量,不能一有事就招呼村民,仅一个人的编制实在是太少了。好了,咱们继续往东去看看。”
李志刚上车,又看了看陈建民和周二光等人身上的衣服,再瞄了一眼马建国,让司机把车上的两包烟送到陈建民手里,严肃地说道:“按规定这里是不允许吸烟的,但我相信你们能扑得住火头,也能做好防火工作。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们表示感谢。”
吉普车沿着陈建民等人一路走来的方向往东而去。
陈建民咀嚼着李志刚说的那几句话,把手里的烟递给周二光,指了指那两辆吉普车说道:“兄弟们,再辛苦辛苦,等扑灭了这场大火,我给大家请功。”
事实上,后来发生的事情可不只是请功那么简单了。
这一场火因为扑救及时,加上燃烧条件不是很充分,仅用三天时间就完全扑灭了。
这当中,陈建民在蛤蟆岭东侧和南侧烧出来的隔离带发挥了巨大作用,致使大火烧到这里便后续乏力,不光是保住了原始林,也保住了原始林西南到西面的大片林子。
陈建民在山上待了三天三夜,下山后从头天晚上十点一直睡到第二天晚上九点多,睡了近二十四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回笼,知道自己是在护林点的西屋炕上。
身上穿着干净的线衣线裤,盖着佟玉兰留在这里的喜被。咦?咋听着像是有人在哭呢?他把眼睛睁大了,把扭动起来“咔咔”响的脖子往一侧转过去。
呵,这小媳妇儿是咋地啦?咋还抹上眼泪了呢?
陈建民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惊讶无比地问:“喂,你谁呀?因为啥跑我身边儿哭起来了?”
听到他这声音,坐在炕沿上的佟玉兰猛然抬头,惊喜地喊道:“建民哥,你可醒了,我还以……”
说着话就捂住嘴,又开始掉眼泪了。
陈建民眨巴着眼睛说:“不是,你等等,你叫我啥?建民哥,我不叫建民啊,我叫马建国。对了,你叫啥名来着?”
“啊?”小媳妇儿慢慢地松开捂住嘴的手,瞪圆了一双杏眼,连眼泪都不流了。片刻后焦急万分地扑过来:“我是谁?我是佟玉兰啊,建民哥,你咋地啦?你别吓我……”
她的话说到这里时,很敏锐地发现了陈建民眼中戏谑的笑意,愣了一下,随即大怒,一双小手握成拳头雨点般砸下。
砸着砸着,就被被窝里的人一把搂住腰,毫不费力地把她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