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普拉树林的深处,并非传统意义上郁郁葱葱的森林,而是一片被法尔希力量异化了的、光怪陆离的水晶生态圈。巨大的水晶立柱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般刺向天空,表面流淌着幽蓝色的魔力纹路。发光的奇异植物从水晶缝隙中顽强地生长出来,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将这片死寂的区域映照得如梦似幻,却也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三人在这片光怪陆离的迷宫中穿行了一段距离。霍普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抬腿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虽然他一直在咬牙坚持,试图跟上两位强者的步伐,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和随后的长途奔袭,已经彻底榨干了他这副少年躯体仅存的体力。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风箱一般,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涣散。
凯因走在最后,目光始终留意着队伍的状态。看到霍普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停下了脚步。
“休息一下吧。”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在这幽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目光扫视四周,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半倾斜的水晶岩石,“那里背风,而且视野开阔,相对安全。”
雷霆停下脚步,转过身。她看了一眼霍普,虽然她依然不想耽误时间,心中那股紧迫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但理智告诉她,如果霍普倒下了,只会更麻烦。这个少年已经到了极限,再逼迫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三人来到岩石下。凯因熟练地清理出一块平地,利用周围散落的枯枝和一种可以燃烧的矿石,生起了一堆篝火。温暖的橘红色火光驱散了周围幽蓝色的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霍普靠在岩石上,几乎是立刻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就这样坐着睡着了。他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少年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尘土,眉头微皱,似乎在梦中也依然无法摆脱那些可怕的阴影。
凯因将自己的黑色风衣脱下来,轻轻地盖在少年身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去前面探探路。”凯因站起身,对雷霆低声说道,“顺便看看有没有水源或者补给。这里的环境虽然恶劣,但也应该有一些能够维持生存的资源。”
“我也去。”雷霆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披风,检查了一下烈焰佩剑的弹药,“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睡会儿,我们两个人效率更高。”
凯因看了她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雷霆是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等待,她需要行动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好。”他没有拒绝。
两人离开了营地,并肩走在幽静的树林小径上。周围除了风吹过水晶立柱发出的“呜呜”声,便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脚下的路面布满了碎石和水晶碎片,走起来并不轻松。
“你的伤,没事吧?”凯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敏锐地察觉到,雷霆走路时,左腿的步伐有些微的不自然,虽然她极力掩饰,但在凯因这种级别的战士眼中,那一点点的迟滞都如同黑夜中的烛火般显眼。那是之前与机甲蝎战斗时,为了掩护霍普而被爆炸余波波及留下的旧伤。
“不碍事。”雷霆淡淡地回答,声音依旧冷硬,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只要还能走,就不算受伤。在战场上,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逞强并不能称得上是勇敢。”凯因停下脚步,从随身的空间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瓶,那是他在之前的世界里调制的特效伤药,对于跌打损伤有着奇效,“坐下。”
雷霆愣了一下,眉头微皱,本能地想要拒绝。她习惯了独自忍受疼痛,习惯了将所有的脆弱都包裹在那层坚硬的铠甲之下。在她看来,接受别人的帮助就是示弱的表现。
“这是命令吗?”她挑衅般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
“是建议。”凯因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如果你不想因为腿伤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拖后腿,导致无法拯救塞拉的话。”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雷霆的软肋。塞拉,那是她唯一的弱点,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她咬了咬嘴唇,眼中的倔强渐渐软化,最终还是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凯因半蹲在她身前。借着周围发光植物的幽光,他能清晰地看到雷霆左腿长靴上方、那洁白细腻的大腿外侧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周围还有些许擦伤,正在渗出丝丝血迹,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将药膏倒在掌心,双手快速搓动,利用掌心的热量将药膏化开。然后,他轻轻地将手掌覆在伤口上。
“嘶……”冰凉的药膏接触到滚烫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雷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石头,指节泛白。
“忍着点。”凯因的声音很轻,动作却异常沉稳。他的手指在伤口周围轻轻按揉,利用特殊的劲力将药力渗透进肌肉纹理之中,化解淤血。
雷霆低头看着正在为自己上药的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那张冷峻的侧脸在荧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立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专注的神情让他原本锋利如刀的气质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那是战士的勋章。但这双本该用来杀戮的手,此刻却如此温柔地对待着她的伤口,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像电流般划过雷霆的心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不可摧的战士,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照顾。她把自己武装得像个刺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但此刻,这种被人细心呵护的感觉,竟然让她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温暖的光。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困惑与迷茫,“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完全可以不管我们。”
凯因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雷霆,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深处的灵魂。
“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他平静地说道,语气认真而诚恳,“你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你的重担。塞拉的事,霍普的事,还有这个世界的命运……你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你忘了,你也只是个普通人,你也需要休息。”
雷霆的呼吸一滞。被说中了心事,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重新披上那层冷漠的伪装,那是她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我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安慰。”她别过头,声音有些僵硬,不敢去看凯因的眼睛,“我有我的责任。我是姐姐,我是战士,我不能倒下。”
“我知道。”凯因轻轻拍了拍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荧光,将雷霆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却并不让人感到压抑。
“你不需要安慰,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你并肩作战,在你疲惫时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伙伴。”
他向雷霆伸出了手。那只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走吧,前面好像有水源的声音。”
雷霆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那是邀请,也是承诺。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不再孤独、不再独自背负一切的可能性。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宽厚的手掌。借力站起时,两人的距离拉近,彼此的呼吸仿佛都交织在了一起。
“伙伴么……”雷霆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
两人继续前行。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单纯的战友关系,而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温情。那是一种基于理解与信任的连接,比任何言语都要坚固。
他们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条清澈的地下河,河水在水晶河床上流淌,发出悦耳的声响。凯因在河边找到了一些可以食用的发光果实,这些果实虽然长相奇异,但口感清甜,蕴含着丰富的水分和能量。
回去的路上,雷霆显得比平时放松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个“伙伴”的承诺,也许是因为刚才那短暂的休息,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她甚至主动和凯因聊起了以前在圣府军警备队的一些事情。
“你知道吗?以前在警备队的时候,我也带过新兵。”雷霆一边走,一边回忆道,“那时候我也像现在这样,对他们很严厉。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但现在想想……也许我真的太苛刻了。”
“严厉也是一种保护。”凯因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但有时候,适当的鼓励比严厉更有效。”
“也许吧。”雷霆叹了口气,“我不太擅长那个。”
气氛融洽而自然。在这个充满了危机的异界,两人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夜间散步。
回到营地时,霍普还没醒。
两人坐在篝火旁,各自吃着果实。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就像他们此刻的心情。
“凯因。”雷霆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凯因转过头,看着她。
“等这一切结束后……你打算去哪里?”她看着跳动的火苗,状似随意地问道,但眼神中却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期待。
“不知道。”凯因如实回答,“我是一个旅人。也许会去寻找下一个需要斩断的命运。也许……会找个地方停下来,看看风景。我对这个世界还不了解,也许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地方。”
“是吗……”雷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我想,诺拉的那群家伙应该会很欢迎你。虽然他们有时候很吵,很乱来,但……人不坏。而且,那个傻大个斯诺如果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拉着你拼酒。”
这算是在邀请他留下吗?
凯因看着雷霆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柔和的脸庞,心中微微一动。他能听出她话语中隐藏的含义,那是她不善表达的挽留。
“我会考虑的。”他微笑着说道,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也留下了希望。
夜深了,加普拉树林的荧光变得更加迷离。
在这个充满了绝望与未知的逃亡之夜,一颗孤独而强大的心,正在慢慢靠近另一颗强大而不善言辞的心。虽然前路依然黑暗,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挑战,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的温度。这份温度,将成为他们继续前行的动力,直到黎明的到来。